三十五年前，您为何替我挡下四十九道天劫？”
在林言将要出石洞时，莫弈突的开口。
林言身影微顿，转身看着莫弈，似是在想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时林言站在石洞口，恰巧昏黄的月光洒落下来，洒在他唇上。
像一颗樱桃，莫弈想。
“槃璃派灭门的前几日，你曾说心悦于我，小弈，其实不是的，你只是太希望有个人对你好了，那时你应该已经去过了魔界吧？”
又是这样，莫弈想到，每次问道林言不想回的问题时，他就会把话题转移开来。
“师尊。”
“你既已做了魔尊，也无需这样了。”
林言语气有些淡，沉默一会儿又开口，
“毕竟是唤了我一百余年师尊的人，也算是我自己养大的一个孩子，再怎么样也不舍得生生受那四十九道天劫。”
莫弈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您现在怎么又舍得了？！”
“莫弈，不是我舍得，是你舍得…”
林言看他时，眼中满是无奈，像从前百年间时他犯错看他的眼神。
但不知怎的，未说完，身子轻晃了两下，随即无声息的软倒下去，莫弈上前两步，轻轻巧巧的将他打横抱起来，随即一挥衣袍，便出现在了一个装修繁饰的房间内。
手下见他抱着一个人，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关上大门。
莫弈走进去，将林言轻缓的放在软床上，站在床边久久的看着林言。
他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林言，在昏暗光线的照射下，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的柔和，肤色白皙，唇自带绯色。
当年就有传闻说，槃璃掌门人美色比武值更出名，这话当真不作假。
莫弈伸手抚上他的手腕，腕骨上有一个细细的红点，莫弈抚上那个红点处，片刻，手掌在移开时，手上多了一枚通体泛红的细针。
这是禁书上的一种，每日用带自身灵力的心头血泡特质的银针，泡足一千三百一十四天，扎进人体，一刻后取出，便可以篡改受针人的一段记忆，但不能永远，长可百日，短则月余。
但这个禁术很少有人用，让人失去记忆的方法很多，但是据记载，这是个禁术可让再次醒来的人扭转性格，包括扭转爱恨。
至于为什么会被设为禁术，古有记载，此禁术刚面世时，曾有受针者本性温和，受针后性情大变，识不得人，将爱人凶残的刀刀瓦成片，晾晒于屋前，自此，在这项术法未来的及被更多人知晓便早早列入了禁术中。
我只是和所有曾被温暖过又被丢回冬夜的人一样，留恋这温暖。
就当这最后一百天，是你最后留给我的，他想。
莫弈站在床前，倾下身子，吻在了林言的嘴角
……
鲜少有人知道，之前的林言仙尊其实并不是如现在一般缓乎柔和的性格，并且恰恰相反。
林言刚上仙山问道时，一副相貌长的柔和乖巧，行为举止也端正文雅，邱宇仙尊便是被他这副样子骗了，等到收入座下时，才追悔莫及。
那时林言很有天赋，但很少能耐下性子来专心的修习，那时邱宇还是槃璃派的掌门人，时常忙的抽不出时间教导林言，一见林言不在屋子里呢，
去后山准能一寻一个准，不是捉松鼠摸鱼，在寻不到呢，便是联合着白覃一块偷摸溜下山。
那时邱宇常常看着他，一种有点复杂，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故人，又有点想责备他，但是良久，还是叹一声气，道一声，
“算啦。”
他好像早早便料到林言这一生只有没几日的欢脱快活日子，在林言上山的那几年都没有舍得责骂过，一句“算啦”好像所有事都算啦。
邱宇虽然每次都没舍得责骂过他，但林言天生也懂得分寸，事事都点到为止，修习即便没有人时时催促，也是每次比武总能超出同批弟子一截。
直至那日，那时，林言已经步入元婴初期，有了自己的元神剑，也算是新一代的榜样，算的上一句“年轻有为”。
邱宇在那日历经飞升劫，天空阴沉，一道道天劫劈下来时没有任何间隙。
林言站的很远，旁边是白覃以及一些长老，在后面便是一些门派弟子。
在第十八道时，邱宇没有抵过去，第十九道天雷劈下来时，邱宇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林言面色苍白，跑过去，
“师尊！！！”
字字泣血。
邱宇看着跑来的弟子，眼里如之前很多次看他一样，但是这次眼里却又多了点什么，好像是释怀一般，那时林言没懂，后来也不想懂。
“小言，以后啊，槃璃派就交给你了，是为师不好，没能多护你几时。”
林言那时没哭，只是眼眶红红的，心里却突的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念头那么的突兀，以至于他直接问出来了，
“师尊，您是不是，早预料到自己飞升劫会丧命。”
邱宇眼里很淡漠，
“生死有命，”
但转而他又看着林言，
“小言啊，槃璃派百年后有大劫，为师不求你将大劫化解，救下门派所有人，你能在大劫中平安…便好…”
断续说完这一句话，邱宇似是再也撑不过去，一代宗师，便倒在了飞升的最后一道劫，他怀里滑出一块黑色木牌子，上面刻着两个字。
槃璃
……翌日，林言再次醒来时，莫弈不在身边，只是有门外的弟子，听见里面的响声，开门往里看了一眼，便有一人急匆匆的的走了。
应当是去与莫弈讲了。
林言伸手揉了揉额侧，眼眸里一片清明，不像是久睡刚起，倒像是，一直没睡。
莫弈匆匆赶来，却站在门边，没有进来，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期待。
林言不着声色的打量着已经五年未见的少年。
没有穿魔族惯穿的黑衫，到是同以往在槃璃派时，着了一声深蓝色衣衫，五官倒是又张开了一些，没有了青涩气，多了一些上位者的权威感，只不过，这一身下来，若是不看他满身的魔气，倒是非常正派。
莫弈等了一会儿，见林言没什么反应，心凉了一半，声音有点颤：
“师尊。”
林言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手上随意掐了个手决，没反应，很好，他低着头看着手，久久都没有出声。
莫弈想在上前一步，
“以前，”林言突然开口了，嗓音淡淡的，
莫弈挺住了脚步。
“师尊仙逝时，曾与我说，槃璃派有一大劫，我起初不信，直到后来，在乱葬岗捡到了一个魔族男童，师妹又预测到，槃璃派有大劫，与你有直接关系，她说要斩草除根，我心软了，想还未铸成大错，将你往正道上引，从未教过你什么杀招，直到一百年的天劫应在你身上，我才知，或许，我…”
“您后悔了是吗，师尊，后悔待在林英山中数十年来屏蔽五感，度日如年将我身上的魔气一点点封印起来，后悔百年来细心教导的首徒竟然是魔尊，后悔后来耗费百年余的修为为我挡下天劫了吗…”
莫弈打断他，有些声嘶力竭。
“不，我没有后悔，”
林言声音依然很淡漠，面容也很平静。
“我没有后悔，”
他着重重复了一遍，
“天道无常，槃璃派该有一大劫，我无法阻挡，若是违逆天道，这一方苦难便会应在其他地方，其他门派，当时槃璃派灭门确实因你，但并不是你所为，”
林言很沉静的，将曾经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心安，夜夜噩梦的事情说出来，即使过了这么久，即使只是用语言描述一遍，仍会心脏抽痛。
“但是，庆天派上下3592人，旭阳派上下1534人，紫金门上下5421人，整整一万零五百四十七人，你是要重蹈蒋庄的覆辙吗。”
将庄，是那位纵火烧城博乐的魔尊。
他夜夜梦魇，梦里不是槃璃派灭门的场景，便是这一万多个人，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凑到他面前，开口第一句却不是责怪他，
“林言长老，他们都给你取外号，说你是“灭派长老，你看，我们不就好好的，”
“林言仙尊，若是您能来我派，我派必定更上一层楼…”
“谁说您是倒霉星转世的，您看，您能来这里，每个弟子长老都很开心……”
……
一万多个人，虽没有每个都能识得认清，但单单是那几个他熟识见过的人，他回忆起来时，心脏像被人攥碎了一般，痛的窒息。
见过死者的生前，在见到死者悄无声息的闭着眼躺在地上时，分离的难过才会变得真实痛苦。
他闭了闭眼，在睁开眼时，眸子里都是失望痛苦。
“好，你曾说心悦于我，现在如你所愿，我身上的功力也没有了，如果我一人可以换得其他人的安生的话，那我愿意。”
林言声音依然很平淡，就像是说一个不相关的人。
“总好比，你拿这禁术，想篡改我记忆来的好。”
林言说这，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眼里，眼里什么都没有，就像那次为他挡下雷劫也是莫弈给自己织的一个梦似的。
不相干的事和人他的师尊总是可以分的很开，很快，他也早该知道，在那个他有了违背伦理的那一天，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他早该知道的。
林言看着莫弈眼里的神采一点点暗淡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想要糖果，却没拿到一样。
怎么可能呢？贵为魔尊，莫弈想要什么没有，如他所愿还如此做样，当真是惺惺作态。
林言心里有些刻薄的评论。
莫弈静站了一会，林言也没什么话好说，闭上眼试着调节功法，内府一丝功力也没有，不知他教导了一百年的好徒儿对他用了什么功法，或者什么东西。
“吱呀”一声轻响，他睁眼，是莫弈出去了，细心的带上了门，可以听到莫弈对外面的人低声吩咐着什么。
大抵是让我不能出门罢，要是以往不能出门他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肯定也是要抓心挠肝一番，毕竟他曾经是很喜热闹的人，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心倒是静了下来，
师尊若是在天之灵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林言静静的想着。
门外
莫弈关上了门，又站了一会儿，门外的守卫见他的脸色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他深吸口气，其中有一个守卫及有眼力见道：“尊上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守着林言仙尊，不让他踏出这个房门一步的。”
说这话时一脸视死如归，似是怕及了他。
莫弈看到守卫脸上的神色，愣了一下，忽然开口问守卫，
“你可否带了青铜镜？”
守卫战战兢兢的从身上搜寻一番，才拿出一个小巧的青铜镜，递给莫弈。
莫弈接过，垂眸看镜子上的自己，满脸怒意，眼睛都是阴沉沉的，横眉冷对，好难看啊，这么凶，要是他自己也忍不了。
他把镜子还给守卫，开口吩咐道，
“若是林言仙尊何时想走了，你们也不必拦着，让他走便是，他，喜热闹，该是不喜欢被孤零零的闷在这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