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冷清语纠结再三后,还是决定洗个头,主要是一路风尘仆仆,再加上坐在电动车上刮了那么会,头发早已打结。
头发刚吹个半干,小姨一家就来到了,表妹唐笑上来打了个招呼,就听到楼下一阵骚乱,紧接着就听见了喊表妹下去的声音,刚大四毕业的小姑娘第一次相亲还有些不好意思,便央求冷清语和冷清言陪她一起下去,冷清语本来也打算去围观一下,顺便让边世哲发个调查问卷,再和当事人深度沟通一下。
想着也不是自己相亲,也无所谓打扮了,就这样她被两个妹妹簇拥着走在中间,下了楼。
边世哲先她们一步下楼给亲戚们散烟,和亲戚们热谈,一副新女婿的做派,冷清语心想,看来带他还带对了,什么不用说,他就水灵灵演上了,而且这种迎来送往、与长辈们打交道,本来就是他擅长的领域,但是下一秒她就怔住了。
今日下了大雪,一冬不下的雪憋到了大年初一,多年未见的人,也重逢在了今朝。
站在距离地面还有五六级的台阶上,冷清语的视线由来人脚上休闲的白色板鞋往上移,直至与他四目相对。
一切在此时此刻都定住了,只有两个遥遥相望的人。
冷清语感觉自己的耳朵也像失聪一般,屋内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看到众人一张一合的嘴巴。
是顾沉舟。
多年不见,他依旧如此清风朗月般,与整屋大多数穿睡衣的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灰色的大衣搭配一尘不染的小白鞋,身形较学生时代更具力量感,气质在岁月的浸润中,更显温润儒雅,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
不是没有想象过他们相遇的场景。
加州的西餐厅、京北的咖啡馆、应酬的饭桌上……
唯独不会是这样,棉拖鞋、红睡衣、全素颜……
还是在表妹的相亲局上。
来人随即推了推金丝眼镜,教养良好地朝她微笑、颔首,然后在四姑奶奶的带领下,和亲戚们一一握手。
“他就是表妹今天的相亲对象?”
“沉舟哥就是四姑奶奶要介绍的人?”
“这男的难道就是老大忘不掉的人?”
冷清语、冷清言、边世哲各有各的疑问。
冷清言率先反应过来,看中了一眼身旁披头散发、穿着粉红睡衣、素面朝天的姐姐,与此同时,冷清语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就准备转身上楼,却被顾沉舟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你是清言吧,都长这么高了?”顾沉舟温柔地同冷清言打招呼,一个眼神都没给冷清语。
亲戚们闻言看过来,冷清言看了一眼姐姐,乖巧道:“沉舟哥哥好,是的,你和姐姐读高中时,我才六、七岁,现在我都快成年了。”
一句话解了众人的疑惑。
四姑奶奶不愧是说媒的,立刻接腔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啊,不进一家门,来,沉磊,”随即向众人介绍说,“这是小舟的堂弟,年龄啊各方面都和笑笑很般配,毕了业就去了京市,年轻人都工作忙,终身大事也没时间考虑,这不趁着过年他爷爷非让我给牵个线,还特意让小舟一起陪着来,”下一秒,又安排道,“小磊,你和笑笑到院子里聊聊。”
被晾在门外半天的顾沉磊终于被想了起来,冷清语也在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顾沉磊才是从头到尾那个相亲的人。
她还以为……
少顷,便被四姑奶奶的话拉回了现实。
“清语,听你爸说,你明年都要嫁人了,”说话间,朝边世哲抬抬下巴,“还不给四姑奶奶介绍介绍?”
此话一出,冷清语鬼使神差地用余光瞄了顾沉舟一眼。
捕捉到的却是他始终得体的笑,和静待下文的闲适。
她正准备点头之际,边世哲看她右手微微抖动,不自觉往口袋摸索,立刻凑上前去,“四姑奶奶好,您叫我小边就好,我先带清语上去把头发吹干,她急着下来见客人,刚洗好头发,都没怎么吹。”
“那快上去吧,这个天别感冒了,家里冷。”四姑奶奶赶忙道。
随即,边世哲又朝顾沉舟伸出手,笑着解释说:“不好意思,今日招待不周,等改日有空再让清语好好介绍介绍。”
顾沉舟这才看了眼冷清语,随后笑得毫无破绽,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握了下,“是我该尽地主之谊,你们回去之前,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电光火石间,冷清言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边世哲也只当这是客套话,便点点头,和冷清语一起上去了。
冷清言站在楼梯上看看被边世哲拥上去的姐姐,又瞥了一眼站在楼梯下的顾沉舟,只见他双手紧握,青筋明显,她不禁反问是自己的错觉嘛。
积极转动大脑间,她听见顾沉舟礼貌询问:“清言,可否借你家洗手间一用?”
冷清言立刻有了主意,应声道:“可以的,沉舟哥,你跟我到二楼吧。”
冷清言将人带到卫生间门口,见二楼并无人影,便站在上三楼的楼梯上试着喊了一声:“世哲哥,爸找你。”
果然,一会边世哲从三楼下来跟随冷清言下了楼,冷清言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的味道,还以为是他在三楼露台抽烟。
冷清语从三楼下来后,便直接推开卫生间的门,准备再吹吹头发,刚进去,身后便响起了“咔哒”一声,门反锁的声音。
这栋三层的农村自建房也是冷清语寄回来钱盖的,当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已经盖了楼房时,他们家住的还是瓦房,连个院子都没有。而且,随着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他们三个也都长大了,都需要有各自的房间。
平时二楼只有姐妹俩住,边世哲和弟弟以及父母都在一楼,所以听到声响,冷清语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去。
卫生间内没开灯,因为阴天,此时更显阴暗,冷清语仔细看了会才惊愕道:“顾沉舟,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随即,略略蹙眉,故作为难道,“老同学?女朋友?前女友?你说我该称呼你呢?”
冷清语没理会他的调侃,冷冷道:“请你立刻出去!”
“那我就看不懂,冷经理玩得哪一套了?”他边说边向冷清语走了过来,“不是你自己进来的吗?我还以为你把现任支走,是想跟我这个前任说点什么呢?”
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卫生间小的通常转身都困难,但在广袤的农村,卫生间通常大的像一间厨房,洗澡时,浴霸都因为大空间而无能为力。
“该说的,六年前我都说过了,无论你是恨也好怨也罢,我都无话可说——”她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又补了句,“我们之间已经是过去式了。”
顾沉舟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正欲开口,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以及喊声:“清语?”
下一秒,他就被冷清语踮脚用手封住了嘴。
修长白皙的手,干净圆润的指甲,她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不爱折腾指甲。
顾沉舟不自觉地滚了滚喉咙。
待脚步声越来越远,冷清语才发现自己和顾沉舟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虽然净身高一米七但是顾沉舟身材挺直又高大,足足一米九,为了使她站得更稳,顾沉舟还扶着她的腰身。
两两相视间,冷清语透过他漆黑的眼眸,英挺的鼻梁,天生上翘的嘴角,想起了那些肌肤相触的画面。
意识到这些,她立刻红透了脸,放下手臂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顾沉舟抬了抬眉梢,忽然倾身,熟悉的柑橘尾调裹着酸涩气息笼罩下来。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冷清语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怎么就这么怕他知道,怕自己的三套房四辆车没了?也是为了京市的户口,冷经理的口味都变了。”
冷清语不理他的嘲讽,直言道:“不是怕他知道,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他的,主要不想让他误会。”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随即,顾沉舟眼里的笑意一僵,声音也冷了下来,他走到洗手台旁,面无表情地边洗手边道:“这样最好,看刚才冷经理在楼下的表情,还以为冷经理对我余情未了、心存妄念。”
抽纸擦手间,丢下一句,“因为半年后,我就结婚了。”在黑暗中无限扩大,而后,便下了楼。
—
这边顾沉磊和唐笑也聊完了。
李秀芹也做好了一桌的菜,并招呼大家赶紧洗手吃饭。
顾沉舟见状,连忙推脱说,家里也来了客人,爷爷刚打电话,让我们见完人,就赶紧回去。
四姑奶奶也帮腔道,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在女方家吃饭的道理,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是,一群人拉扯间,就来到了大门外,正欲离开时,四姑奶奶突然问起:“加微信了吗?先加个微信,回头慢慢聊。”
唐笑的手机在客厅充电,闻言便准备去拿,顾沉舟笑着开口道:“没事,我有清语的,回头我把小磊的直接推给她就行。”
“分手了,还留着联系方式,和平分手?念念不忘?”
边世哲和冷清言闻言,对视了一眼。
冷清语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有个屁联系方式,明明当初都删得一干二净。
顾沉磊看了他堂哥一眼,心想他哥出去几年,心眼子都变多了,一会让他来相亲,这好不容易聊得不错,又不直接让加微信。
冷德利看到停在门口的辉腾,顿时想起了冷清语口中的四辆车,便询问说:“小边啊,听清语说你家有四辆车,都是什么牌子啊?”
边世哲微愣之后,正欲回答,冷清语抢言道:“刚买的是mini宝马。”
边世哲跟着点点头:“昂,对,清语一直很喜欢这款车。”
走向车子的顾沉舟闻言微顿,随即拉开车门,一个漂亮的拐弯,面带笑容和大众道别后,驶向了镇上。
虽然同是兴镇人,同是和县走出去的学霸,但县城有县城的婆罗门,同样镇上也有属于自己的婆罗门。
如果不是顾沉舟的爷爷在兴镇,他估计不会再回到这里,顾爷爷曾经是和县的书记,退了休回到了老家兴镇养老,而他的父母都在省高校任教。
车带动起的尘土,将冷清语的记忆拉回了大二春日里的某个周末。
京市的春天来得比其他地方晚,在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时候,顾沉舟从京北校园出发,到京清门口去接冷清语去怡园看樱花。
坐在车座上的冷清语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两只大眼睛。
两人刚走了一段路,等红灯时,旁边一辆保时捷的车窗突然摇了下来,女生穿着春季的新款小香风套装,同冷清语打招呼:“清语真的是你啊?我刚还和我男朋友说,好像看到室友了。”
冷清语打完招呼,给他们介绍起:“季晴我室友,顾沉舟我男朋友。”
季晴甜甜地和顾沉舟挥完手,又问:“你们去哪?”
冷清语趁着红灯,便和她闲聊了几句:“我们去怡园,听说樱花开了,想去看看。”
“那还挺远的,要不我们送你们吧?单车可以放后备箱,天气还有点冷,你小心感冒了。”
“没事,你们快走吧。”
在冷清语的一再拒绝下,室友打趣了句,便走了。
顾沉舟看了一眼离去的车,又看了一眼裹得像个粽子的女朋友。
毕了业先找父母借点钱,买辆代步车,京市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如果是他自己倒也无妨,可以等挣了钱再买,但是不能让他的女孩一直忍着。他想。
两人骑了一会,他故作随意地开口:“清语,你喜欢什么车?”
冷清语抿了抿唇,忍住笑意:“我才不喜欢!你不知道啊,我晕车。”
顾沉舟掩盖说:“是我喜欢,我想像他刚才那样,多拉风。”
“顾沉舟,你什么时候这么虚荣了?”女生戴着手套的双手,挠了挠前面青年,有腹肌的腰身。
“这叫奋斗目标,冷校花就给在下一点小小的压力吧。”
她思考了几秒:“嗯……那就甲壳虫吧!”
“很好,自我定位很清晰,甲壳虫主是就是针对乐观、开朗,且对时尚嗅觉非常敏锐的人群……”
遥远时空里,少男少女的对话,依稀还在耳边。
很神奇,哪怕这一刻再回想起那个春日,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不是那天风的寒冷、未开的樱花更不是银色车型的亮眼,而是顾沉舟回头看她的那一眼,是他年少时想给的承诺。
那时的他给了她所有的爱,治愈了她的敏感,让她对未来对京北都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