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图书馆流淌着时光的质感，林修远将《存在与时间》放回书架时，金属栏杆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流光。他习惯性扶正眼镜，这个动作能让他在穿过层层书架时，透过镜片边缘捕捉到整个阅览区的动静。
哲学区传来衣料摩擦书架的窸窣声。
那个转学生又在老位置徘徊。程予安仰头查阅书目的姿态像株舒展的白杨，指尖悬停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脊上方，却始终没有取下那本被翻旧了的尼采著作。
「他的目光总是在你身上停留。」林修远将背包甩上肩头，皮质搭扣与金属拉链相撞的脆响惊动了寂静。程予安骤然收回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将散落的额发捋向耳后。
他们保持着这种微妙的观测距离整整五天。
直到周三的哲学选修课，老教授敲着黑板强调分组课题时，林修远才真正看清程予安的眼睛。那人从后排走来，深灰色镜框后藏着琥珀色的瞳孔，像某种夜行动物在日光下收缩的虹膜。
"介意组队吗？"程予安将《悲剧的诞生》压在林修远的笔记本上，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借阅卡——正是林修远上周归还的那本。
林修远凝视着借阅卡上自己凌厉的字迹，钢笔在纸面洇开的墨迹还带着未干透的潮气。当他抬头时，程予安正用指节抵着下唇，这个姿势恰好挡住他上扬的嘴角。
"我对戏剧理论不感兴趣。"林修远合上笔记本，金属环扣发出清脆的咬合声。
"但你对观察人类很有心得。"程予安抽出那张借阅卡，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暴露在阳光下，"在《安提戈涅》的借阅记录里写满存在主义笔记，这种矛盾很有趣。"
图书馆顶灯突然亮起，惊飞了窗台上的白喉雀。林修远这才发现暮色已沉，而程予安的影子正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他的影子上。
"六点二十。"程予安敲了敲腕表，"食堂的糖醋排骨该卖完了。"
当林修远意识到自己正跟着对方穿过银杏大道时，掌心的笔记本已经被体温烘得发烫。程予安倒退着走在前面，落叶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悲鸣，这个姿态让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抛过来的谜题。
"你知道么？"他突然停步，"每天下午四点十七分，阳光会精准投射在哲学区第三排书架。"
林修远猛然想起那些被镀上金边的侧脸，想起总在固定时刻惊飞的白鸟，想起对方永远悬停在书脊上方的手指——原来都是等待被观测的光学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