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最近每晚睡觉都听见有人哭,迷迷糊糊间一睁眼,看见床尾站个红衣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个古怪的陶瓮,冲他又哭又笑。
周恪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信奉马列毛邓,只当是在做梦。
但老妈听说后,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个号称能斩妖除魔的道士,约在茶馆见面。
农历七月中旬铄石流金,茶馆包厢内空调开得尤为足,淡淡熏香和清苦茶香混合,舒缓夏日里燥热的心神。
“我这五帝钱可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您就放心吧,保证能让小少爷这一年平平安安的,还能保他工作顺利……”
周恪靠在乌金木的椅背上,冷眼旁观干瘦道士口若悬河,涛涛不绝地介绍法宝。
他老妈傅织锦女士佛道全信,家里供着佛祖、菩萨、三清、财神、孔子,也不怕各路神仙在家里打起来。
此时更是对这干瘦道士的话深信不疑,不管人家说什么她都连连点头,在道士将五帝钱递过来时,眼睛里迸出无比虔诚的光芒。
“夫人啊,我这可是连家底都掏出来了,你看……”干瘦道士鸡爪子似的手指搓了搓。
“好说好说。”傅织仔细翻看着那串五帝钱,爱不释手地冲周恪道,“儿啊,这可是大五帝钱,能辟邪化煞,不好弄的嘞!”
周恪面无表情,轻敲着乌金木茶桌的指尖透露他的不耐。
但母亲如此高兴,他也不忍扫兴,目光冷冷地落在道士身上,“多少钱?”
“嘿嘿,不贵不贵。”道士呲出一口黄牙,比出五根手指,“这个数!”
周恪扫码付款,道士乐得嘴角要咧到耳后跟了,一边说恭维的话一边往后退,一出包厢脚上跟安了马达似的,几秒就跑出了茶馆。
当真是怕跑了一点,这俩冤大头就后悔了。
“来儿子,妈给你戴上。”傅织锦拉过周恪的手腕,“算命的都说你今年劫煞重,戴上这个肯定就能逢凶化吉。”
周恪,“……”
他看着那串生满灰绿铜霉的五帝钱,翻手扯过来,同时连抽三张纸巾包上,在傅织开口前揣进了衣兜里,“在身上揣着也行。”
“哎,你这孩子!”
傅织锦拿他没法子,叹了口气,“你说是不是你这个工作找得不好?我看你上半年,没毕业前一直好好的啊,不就是从你到文物局上班开始才事事不顺的么……”
又是说工作的问题,絮叨个没完,周恪无奈提醒,“妈,我才入职三天。”
他学的历史专业,七月初刚毕业,进市文物局已经是他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但家里总是不满意,还想让他继续往上读。
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晚点我去给你买两套红睡衣吧。”傅织锦道,“红衣服辟邪。”
周恪驳得毫不犹豫,“不用。”
是想让他穿着红睡衣和床头的红衣女鬼大眼瞪小眼吗??
随便找了个借口和老妈分别,周恪出了茶馆大门,正打算拿出车钥匙回文物局,不远处暴起一声惊吼,“快躲开!!!”
周恪“福至心灵”,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宛如黑云压顶,携万钧之势陡然砸来。
而自己正好巧不巧地,站在它的落地点处。
“砰!!!”
一声巨响,整条街都跟着颤了颤,茶馆的木制招牌毫无预兆地轰然落地,砸起烟尘无数,在地上重重弹起后裂成了两半。
在它落地前一秒闪躲回茶馆里的周恪,心跳后知后觉地快起来,脊背到头皮,爬了层劫后余生的冷汗。
“哎呦我的老娘啊!”瓜皮帽的茶馆老板扔了紫砂茶壶,慌忙跑过来上手检查周恪的胳膊腿儿,操着一口标准的京腔儿,一边捏一边问,“您没事儿吧?”
周恪回过神,微微蹙眉,抬手拨开他,“没事。”
瘦老板跟没听见似的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转头跑到门口和围观凑上来的好事者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让各位受惊了,昨个儿发现有螺丝松动,已经联系了招牌公司,没想到今天就掉了,实在对不住……”
周恪赶在老妈下来八卦之前,擦着门口的凑热闹的人群边,朝自己那辆奔驰大G走过去。
要是让傅织锦女士知道他差点被招牌砸死,又要求神告佛给他请一堆有的没的法器回来。
不过确实……他最近倒霉的频率好像是比之前高了点。
路边车位被停满了,周恪远远看见一辆红色小三轮挡在他的车后,车主是个少女,一头天蓝色的脏辫,身上的衣服也是五颜六色,姿肆地靠着他的车玩手机。
周恪走过去礼貌道,“你好,方便让一下么?”
少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仔细盯了他两秒,表情忽然很夸张地道,“哎呀!少年!你印堂好~黑~呀~”
周恪,“……?”
他感觉这少女的声音有点耳熟,“刚刚是你提醒我躲开么?”
少女重重点头,“我看你是要有血光之灾哇!”
接着她低头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名片,用笔在背面写写画画,“明天去名片上的地址找一个叫沈却的,他能给你化煞解厄!”
说着,她将名片往周恪胸口一拍,“听见了么?”
周恪有点懵。
捏着名片低头一瞧,一串宋体大字:宋师傅锁铺。
下方小字排版拥挤:专业开锁、换锁、修锁,24小时上/门/服/务……
然后是电话,但没有地址。
这啥啊??
发小广告的都开始装江湖骗子了么?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习惯性翻到了背面。
上有一行签字笔写的潦草字迹:
——龙槐区晨曦路444号。
“这是什么地……”周恪抬头,蓦地一愣,眼前空空如也。
少女和她的小三轮凭空消失了!
周恪环顾四周,一切车水马龙,平静如常,只有手中这张稀奇古怪的名片在告诉他,刚刚不是梦。
……这世上真有怪力乱神么?
别又是江湖骗子搞的什么戏法!
文物局离茶馆有点远,半个小时后,周恪才将车停在文物局大门外。
一推开车门热气便裹了上来,好像下的不是车,而是一脚踏进了蒸笼里。
还没等另一只腿下车,三个考古队队员就从门口冲了过来,“周少你来了啊!快快,平西区修地铁挖出了古墓,咱们得去看看。”
两男一女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
“古墓?”周恪重新坐回驾驶座,启动车辆,“三十号线在平西区不是已经全面挖通了么?怎么还能出来古墓?”
“不知道呢。”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言听雨系好副驾安全带,“施工部刚打电话来说的,这次比较奇怪,是在地铁通道的下面,盾构机都挖通了,工人轨道铺设的时候才发现下面好像有古墓。”
后座戴眼镜的齐铎探头过来说,“咱们先去瞅瞅,要是个大墓,地铁工程得暂停了。”
周恪点点头,驱车驶入主干道,根据导航前往平西区。
霖安市作为六朝古都,地下的文物和遗址自然不必多说,最出名的地铁八号线建设,挖出了一千三百多座墓葬。
还有机场线,二十五公里的地铁线修了九年,因为沿途发现了九座帝王墓。
更不要说机场三期扩建,直接挖出来六千多个古遗迹,修个地铁挖出墓葬,这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文物层基本都在地下五米至十几米之间,所以地铁铺设加大深度到了二十米以下,特地避开文物层,没想到竟然还有埋在了二十多米深地下的墓葬?
这是为了长眠还是为了藏宝啊?
想到这里,周恪对这个墓有点感兴趣了,说不定里面就有能震惊文物界青铜器呢?
墓葬是在两个地铁站的区间里发现的,盾构机昨天刚将两个地铁站完全打通,四人来到离发现地点更近一点的地铁站。
地铁站还没建设完,周围被施工网遮得严实,从入口进去,施工部的领头便迎了过来,带着他们往里面走,边走边介绍情况,“本来我们正在铺基坑底部的防水,一发现好像有古墓我们就赶紧停了工。”
周恪扫了眼,工人们有的等在荫凉处休息,有的则围在隧道入口处好奇观望。
他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建设局的领导张主任在基建坑口处,三个老队员带着周恪上前寒暄,张主任心宽体胖,笑呵呵地夸了周恪几句场面话。
而后言听雨安排齐铎和周恪在上面等着,她和另一个队员霍棘则由发现人员带路,从地铁站坑道下去查探。
周恪好奇,“为什么我们两个不能一起下去?”
“因为……”齐铎支吾一声,想到理由,“因为他们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可以接应啊!”
周恪,“……?”
考察个古墓,能有什么意外?怕地铁通道塌了?
是不是有点瞧不起基建狂魔了?
太阳毒辣,张主任的助理为他撑起伞,周恪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他不觉得热了!
从下车到现在,那种身至蒸笼的感觉不见了。
反而沁凉适宜,好像置身在树荫之下。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一片晴空,阳光依旧灼目刺眼。
怀着疑惑等了一会儿,有越野车的引擎声传来,周恪和众人一起回头,见一辆纯黑色SUV驶进来。
齐铎奇怪,“哎?队长怎么来了?”
队长?
周恪当即注视着驾驶位。
他入职考古队三天,还没见到自己这位在外出差的队长,这是突然回来了?
主驾车门打开,下来个男人,张主任热情地过去打招呼,“林队长,辛苦辛苦!”
周恪有点意外,这考古队的林队长,竟然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个高挺拔,仪表堂堂,五官深刻俊朗。
他和张主任礼貌性地握了下手,似是察觉到了周恪的视线,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林队长眉眼深邃黑沉,浑身气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伐果决感,不像个考古的,倒像生意场上雷厉风行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金融精英。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一对视,分明是烈阳高照的三伏天,周恪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不待他仔细感受,丝丝冷气又消弭无形,仿佛那一瞬间只是他的的错觉。
齐铎带他过去,恭敬地和林队长介绍,“老大,这就是咱们队刚来的应届生周恪。”
林队长像是不知道热似的,竟然穿着黑色冲锋衣,左胸前贴着的名贴——
队长:林渟。
林渟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你好。”
周恪伸手握住,“队长好。”
指掌相碰,周恪再次感到了那股凉意,顺着指尖一路爬到心脏,晴天白日,却有一种阴森森的寒意笼罩上来。
但同样只有一瞬间,林渟收回了手,徒留略低的体温在周恪指间尚未散去。
张主任还想和林渟交谈,林渟却抬手打断,拿出手机点了接通,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杂音里,传来言听雨略显慌乱的声音:
“老大,不好了!这下面是个燮朝的墓,有东西!!”
林渟声色平稳,波澜不惊,“我知道了,你们先上来。”
齐铎却微微变了神色,张主任好像也意识到了严重性,神色正经起来。
林渟往基建坑方向看了眼后对张主任道,“麻烦您了,项目先暂停吧。”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张主任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力的么?”
林渟只道,“先注意媒体记者,不传能出去。”
“那这次挖掘考古大概要多久?”
“这个不能确定。”林渟道,“施工队人员在太阳落山前全部撤出,这里一个人也不能留。”
周恪顿生好奇,这是挖到了什么搞得这么神秘?东西是指什么?竟然不能让人知道。
齐铎接收到他好奇的视线,揽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低声道,“少爷啊,进了咱们文物局,不该知道的都别问,好奇害死猫,明白么?”
周二少爷点了下头表示了解,但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