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欢迎乘坐本次列车,本次列车是G86XX次列车,由南城北开往沔城南站。”

    “先生们,女士们,本次列车正在驶入终点站沔城南站,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从前门下车,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

    闻陈挽起袖子推到手肘,背着大提琴从高铁上出来,冷风“唰”的吹得眼前一阵迷茫,刘海散乱,从包里拿出鸭舌帽戴上,拨了拨碎发,露出一双冷淡戾气的眼睛,跟着大众往楼梯下走。

    头顶上的广播正说着城市欢迎语,冰冷的机械音在沔城南站室内响个不停,人流涌动,出挑的身高在人群之中仿若修竹,淡淡地跟在人群后面,身形清瘦笔直,气质冷然。

    男生刷完身份证在人群里张望,翻出手机打电话,嘟嘟嘟几声,对面很快接起来,嗓门大的周围好几个人都回头看他,“艾玛,陈哥,今天跟大水冲了龙王庙似的,堵的我下车连人行道都走不了!这些人都去高铁站干啥呐你说……”

    闻陈说:“不会用词语就别用,我都嫌你丢人。”

    “看不起谁呢你是!你知道小弟今年语文作文考多少分吗,”赵刚立刻提高了音量反驳,为了显得更真实,还把上次期末作文25分说出来,“妈的,这分数我想都不敢想啊,加起来七十多分呢!”

    闻陈想说,作文写满八百字都有36分,为了不打扰赵刚莫名起来的自信,转而说,“那别来了,我打个车过去。”

    “那咋行呐陈哥,我妈可说了,今天要是不接你回去,她得给我屁股打开花,你知道的,我妈打人是要操刀上阵,我爸又是我妈的迷弟,到时候谁救我……你丫的按什么喇叭,我他妈不想走啊傻比,艹!”

    那边突然粗口一个接一个,赵刚的嗓门本来就大,吵起架来更是不要命,震的耳朵发麻,以前喜欢过个女孩,为了维持形象脏话都是私底下说,自从被女孩义正言辞的拒绝,没有偶像包袱吼,说话是一句比一句粗糙。

    “等会儿陈哥,我非得看看是哪个逼崽子不想活了……”

    没等他说完,闻陈面无表情地掐断电话,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行李搬去后备箱后钻进后座,“青龙街二十八号。”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好嘞。”

    手机消息滴滴滴响个不停,他打开看了一眼,几十条全是赵刚发来长达一分钟语音,按照刚才那个反应,多半是在骂按喇叭的人傻比,往下滑看见“妈妈”发过来的信息,最后一句停在:陈陈,别闹脾气了。

    手指僵在半空,删掉,果断按下免打扰,把手机塞进卫衣口袋,闭目养神。

    南站到青龙街有至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正准备小睡一觉,司机大着嗓门:“沙皮狗沙皮狗,在哪里在哪里?”

    “刚接了两个妹儿去九该,机场这边人多的哟,全都是堵起嘞,遇求不到咯,你改哪歹嘛。”

    “我拉个帅锅去青龙该,王姐今天咋过不下来,高铁去县城嘞多昂。”

    “搞撒子嘛,我还怕不想尅,堵起嘞!”

    “拐求咯,今天人太多很,全都堵起!”

    司机在后视镜看了他好几次,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想聊两句见闻陈一脸不耐烦和戾气,接着在出租群里叭叭。

    闻陈盯着司机一条条点开语音,连睡的心情都没了,脸上更没什么好脾气。

    窗外的景物不断往后退,沔城有些冷,比南城冷,风刮在脸上生疼。

    【滚,滚出去!就当我陈海阔没你这个儿子!】

    【陈陈,你出去好好反省吧,我们能做的已经尽力弥补了,别让妈难做。】

    难做……

    谁问问他难不难做。

    闻陈摩挲着手腕,指甲狠狠抠掉腕带底下的痂,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算了。

    他不配。

    青龙街道变化很大,建起了许多楼,之前赵刚一家搬过来的时候,他来这里玩过两天,那个时候街上的房子还长着青苔,路过的时候居民会把脏水泼在路上,那会,新修的沥青路半天不到就斑驳脏乱,某个坑坑洼洼的大坑里甚至有人种菜,现在倒是看不见了,老旧的居民楼经过整改变成新小区,只剩街道两边的商铺还是原本的样子,喇叭嘹亮,吵的头皮发麻。

    路边搭起猪肉红铺子,老人搬着方方正正的凳子坐在路边卖菜,行人攘攘。

    街道两边的广告牌倒是还在,电线杆边上,几个穿着蓝色布料的工人在清理小广告,扯着嗓子,“这里就不要贴了嘛!天天清,天天贴,社会发展咱也跟着发展下,别乱贴了啊!”

    “哎哟,人家都说这个叫打广告,可以增加收益!”

    “那你也不能乱贴嘛,人流广告都往上面贴,你咋不把A片广告贴上面!”

    “瞧一瞧看一看哎!新鲜水果特价卖!”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公交车停在他身边开门,穿着六中红白校服的学生从上面下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闻陈看着导航转了一圈,右转走进另一条街。

    很有年代的电线杆往里拐了个弯,公路对面大型超市都开两个,什么五金钛合金的店面也都比以前多,车道对面还有家大型菜市场,全都用大喇叭叫卖,吵的不行。

    之前跟赵刚来这玩过两次,后来闻蓉请了家教,假期也就没有时间再出来,闻蓉在选老公上很失败,和家里闹翻了,跟着一无所有的陈海阔跑到南城,陈海阔没钱的时候还能哄她两句,有点钱之后就暴露真面目。

    男人都一个样。

    闻蓉把精神寄托在身上,开始对他严加管教,拿到比较好的名次时陈海阔就会回家,或者大方地带着他参加各种酒席,直到他的成绩再也上不去,一直待在全校三十五的位置,闻蓉失望了,准备二胎。

    可是二胎也不顺利。

    最后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渴求陈海阔,甚至……

    平心而论,起初的时候陈海阔和闻蓉对他很好,两个人都重男轻女,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另类的对待。

    想到小孩的哭声,闻陈捏紧行李箱的拉杆,眼眶都烫起来,眼前飘起一层薄雾,心底藏起的东西隐隐作痛。

    只是,这些关怀是有条件的。

    “把钱交出来!”

    “保护费知道吗,这个片区的学生都得交,六中的吧,听说你还挺有钱,这样,给个四五百块,你在学校里我罩了。”

    失神之中走进一条陌生的胡同,不得不说,改的他连赵刚家都找不到,闻陈顿住脚步,扭头看过去。

    狭窄逼仄的小道。

    两侧墙皮脱落,墙砖大喇喇的露在外面,里面堆着杂草和废钢,角落铁皮生锈的推车上装半框碎石头,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被人抵着脖子按在墙上,吃痛闷哼,书包被一脚踢开,为首的混混露出手臂上的青龙纹身,眉毛上打了个钉,咬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牙签,身后站着三四个同款。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他淡然的扫视一圈,拖着行李箱正准备走,高亢的铃声毫无预兆的就响起来。

    “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

    校服男:“……”

    纹身哥以及众小弟:“……”谁他妈这么不长眼。

    刚才下车的时候找路,他把免打扰关了,在凝重的氛围下猝不及防地吓了里面正在商量价格的几人一跳,按下接听,赵刚粗大的嗓门传来,“陈哥,你找到了没,这里打劫有点多你小心奥,虽然也没啥傻比敢打劫你……”

    闻陈想说来不及,已经遇到了。

    他再次掐断,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你们继续。”

    “站住。”

    闻陈眼皮没抬一下,拉着行李箱走了。

    纹身哥,“什么意思?”

    “大哥,他无视你!”

    “好样的,今天开两顿,”纹身哥捡起棍子追上去,“看好他,老子开口,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赵刚立刻意识到已经遇到了,在□□里焦急叮嘱,“陈哥啊,你可千万别跟他们起冲突,我跟你说,这群人可不要命,有的还是学生,咱刚来就不要惹事了,你等我过去。”

    闻陈说,“过来交钱?”

    “呃……调和,那叫调和。”

    “哐当!”

    棍子砸在前面的广告牌上弹在脚边,咕咚咕咚的滚了几下,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老子让你站住!”

    闻陈按下语音条,简言骇明,“没机会了。”

    纹身哥也只是想在小弟面前装波大的,没想到这人看上去白白嫩嫩的,竟然气场这么强。

    眼睁睁不远处的人把吉他放下,高大的身影慢慢逼近将他笼罩在阴影里,闻陈打架很野,没有多余的动作,有人狠他就比对方更狠,哪怕指骨砸断也一定让人记住他招惹不得!

    纹身哥往巷子里跑,还没过去,就被闻陈一脚踹飞摔了出去。

    “大哥!”

    “大哥!”

    几声惨烈的哀嚎,巷子里棍子打的只剩残影,一道干瘦的身影在空中划出道干净的弧线,“哐啷啷”地砸进一旁的铁皮推车。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这一片的老大,你敢动我!”

    闻陈逼近,抬脚踩在他的脸上,脚尖狠狠碾下去,“老大是什么很了不起的职业吗?政史地考多少分?废物不分级别。”

    “你个狗比崽子……”纹身哥被踩的头皮生疼,大喊,“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闻陈从地上捡起一包没有开封的纸巾,把手背上的血迹擦干净,“钱呢。”

    “给您给您,”纹身哥颤抖着在包里掏出纸币,“都给您,您就是老大……”

    闻陈接过,冷声,“还有呢。”

    “其他人……把钱拿出来!”

    交保护费的学生靠在墙上一动不敢动,身形很长,静静地贴着墙面。

    闻陈没什么表情地把钱塞回他的口袋,平静而冷冽,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注视一会收起,说,“别让我再在这一片看见你们。”

    起身的时候少年拽住他的衣服,抬起脸。

    嘶。

    竟然出奇长的不错。

    被欺负成这样,还以为会是个瘦猴。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长相,难怪会被堵在巷子。

    黑色碎发半遮着眉毛,眉眼很淡,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衬得眼下很红,连带着嘴唇的颜色都红起来,抓住他的那只手修长细腻,骨节分明,随着动作往上滑的时候手腕上滑出一个玉镯子。

    男生戴玉镯子的倒是少见。

    原本这样的长相应该显得女气,或许是因为男生的眼睛太具有攻击性,带着些冷淡,掩盖了显得精致的五官,目光犀利地落在他的眼底,起身将钱塞进他的口袋,“谢谢。”

    弯腰捡起书包,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迎面撞上个举着路边野树枝奔跑的胖子,边喊边急忙刹车。

    “艹!陈哥你别怕,我来啦——”

    赵刚顿时愣住,惊愕地看着满地唉声骂地的混混,又看了眼靠在墙上咬着糖棒的闻陈,目光又移到面前这个白净好看的学生身上,诧异,“卧槽!学霸,你咋没被打??”

    傅声止低头看他一眼,“让开。”

    真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