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没日没夜的学剑，楚旭硬是戒了拖延偷懒的毛病，甚至自己主动加练。说起来他的身体素质较以前好许多，在这样高强度的练习下，除了练得太狠晕倒，其他竟没出过岔子，有时还能觉得神清气爽。
当然这是其方偷偷帮他了。有几次他累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药峰潭水里泡着，其方在岸上管他，确保他的安全。他能这么轻松大概就是这潭水的功效。
说起其方，他这段时间总闭关，每次时间很短，但出关后总是一脸倦容，看上去比闭关前还憔悴。
楚旭问过他几次，他都含糊其辞，只说不要紧，楚旭看得出来他不想说，便不问了。
其净来过几次，来找其方。
自被看出来后，楚旭就没敢再多看其净，平时都是绕道走，只有一次，他实在是被思绪逼得寝食难安了，才拦住她，问：“师伯，我的事，你也是一早就知道吗？”
其净一如既往温柔，很坦然地说：“是。”
楚旭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也不告诉他，可一对上那双温柔的融融的眼，他就难受，再不敢多看一眼。
其净偶尔来，而真明是常来探情况，还时常邀他出任务。
他很想去，可惜其方不允，他求了几次都没能让他松口，去不了。
好在他学得快，在能熟练运用几套剑法后，其方终于同意了。
冬至临近，风寒得像掺了刀子，割得人生疼。
一队人走进县城，又是曾去楚旭县里斩妖的队伍，只是这次多了楚旭。
这次是除魔，探路的人回来，说一进城门，魔气竟不见了，县里人们各司其职，其乐融融的。分明在县外，这里魔气冲天。
显然这是个不容易的任务，大家神情都挺严肃，其方先开始分配任务。
大致分配和上次除妖时相似，有调查，有巡逻，有疏散百姓。
楚旭站在其方身旁殷切看着他，等了一圈，终于该轮到他时，其方忽然把头转回去，说：“大家按计划行动，切勿心急草率，安全第一。”
“等，等等……”楚旭眼看众人都要动了，心急地拽其方的袖子，“师父，你还没给我分配任务。我做什么？”
“莫急，待会儿同你说。”
其方看起来态度很平和，大概是早有打算，让楚旭安心了些。
他还以为其方故意忽略他不叫他上场。
待众人离开，其方拿出一间纸屋，手一扬让它飞落在地上，长成一间朴素的小屋。这屋子占地不大，又短又窄，门倒有两扇，看上去有些滑稽。
楚旭对它印象深刻，上次除妖时也用了它，虽然外表看着小，但里面别有洞天，他们全县的人站在里面绰绰有余。
“这可做避难所，你守着它，别让魔物和其他东西靠近。待百姓疏散完全，再维持秩序，安抚他们，别让他们吵闹。”其方给他讲解任务。
“可，师父，我记得上次除妖没有派人守着，也没有维持秩序的人。而且你对我们说过，纸屋上有防护符咒，让我们不用担心的。”楚旭企图换个工作，“我可不可以像除妖时一样，引妖出洞……不，是引魔出洞？”
“真可，听话。”其方神情严肃起来，十分不近人情，“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没有讨价还价的事。”
“可是，”楚旭没被他吓住，“我想上战场，我想报仇！”
其方像是被他的坚持打动，语气缓下来，但没有松口，“得一步步来，明白吗？”
“可……守一个不用守的纸房子算什么？我什么都学不到。”楚旭退了一步，“那我不上战场，就在一旁看着，让我跟着他们学习，怎样？”
“你最该学的是听令！”其方好像生气了，再也不和他争辩，转身便走，一边命令，“给我好好待着！”
“师父！”楚旭没想到会这样，被吓住了，“徒儿知错！徒儿只是……”
可其方停都没停，径直走进城门，一会儿就没影了。
楚旭只好闭嘴，也不敢擅自离开，便待在屋边等。
风挺大，像凉水，泼在人身上刺骨的冷。
楚旭等了半天没有人来，魔物什么的更是影都没有，倒是被风吹得受不了，又不敢进纸屋，怕错过什么。
等着等着，城门前出现个人影，看起来挺欢快，一路小跑过来，是真明。
“你，你来做什么？”楚旭说话还有点哆嗦，“师父让你来的？”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其方师叔现在可不待见我了，说我带坏你。”真明到他面前，手顺势搭上他的肩，凑近了看他，
“你怎么脸都青了，一直在吹风？真是……算了，我给你暖暖。”说着就一手伸到他面前变出一簇火。
楚旭看那火舌都快燎到他头发了，下意识后仰，一边还是冷得哆哆嗦嗦，“你想烧死我吗？”
“哈。”真明笑着把手往后放，“好点了吗？”
“还行。”楚旭站直了，接着问，“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调查的吗，调查完了？”
“唉别说了，任务暂停，他们在想办法。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找你。”真明解释完，向他诉苦，“县里问题挺大，百姓都有问题，那县令也遮遮掩掩，一点儿都不负责，比你爹……”
真明忽然僵住了，没再和楚旭对视，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哎你一个人无聊，也去看看？”
楚旭不知道自己刚才神情是怎么，能把人吓成这样，他安慰，“真明，我没事，这事终是得接受的。我没事。”
“那就好。”真明还是挺不自在的样子，“那，那你去县里吗，我带你转转。”
“可……”楚旭刚想说说看门的事，但他也不想继续待着，说不说都只有一个结果，干脆直接答，“好啊，走。”
“真学坏了？”真明笑了，看样子放松下来，顺手揉揉他的脸，“那好，我带你去。”
这县不大，氛围却挺好，街上热热闹闹，人人和睦友善，楚旭和真明在城墙上站了片刻，没看见半点矛盾冲突。
“怎么看着和你说的不一样，这不都挺友好吗？”楚旭疑惑。
真明叹气，“这些人看着是好好的，可一问起魔族就翻脸，说什么都戒备得很。我怀疑……”
他凑过来些，和楚旭说悄悄话，“这县里每个人都和魔脱不了关系。”
“嘶，总得先搞清怎么回事。”楚旭被他弄得紧张，也跟着说悄悄话，提供建议，“若真那样，我们便挑一户人家监视，看看到底怎么了。”
真明苦着脸，“我们试过，可每户都养狗，分明那狗既无灵力又无魔气，可就是灵得很，无论什么术法什么道具它都能一下察觉，指定有问题。”
楚旭沉思片刻，忽然察觉到机会，“我是凡人，妖魔最喜欢挑凡人下手。他们若和魔有关系，遇见送上门的凡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就光明正大去借宿，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问题。”
“好主意！”真明拊掌称赞，继而说，“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太危险，这一去凶多吉少。”
“你不信我？我现在的剑法根本不输你。”楚旭的手抚上腰间佩剑，一边说，“而且这次可是除魔，报仇的事，我怎能不上。”
“可……”真明皱着眉看起来在思考，大概是在想怎么劝退他。
楚旭还是笑的，神情很认真，脸是仰起来的，眼里闪着点亮光。他说：“真明，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前没能为除魔做出点贡献。你放心，只要我能拿到线索，我就是碎成块了，也得用尸体把消息给你们摆出来。”
“咦，说得真恶心。”真明一副嫌弃样，但没再拦他，“自己小心点，别真碎成块，我可不给你收尸。”
“那是当然。”
楚旭独自从城门进来，满街的人各忙各的，好像没人留意他，但偏偏走着走着，一路上都有种挥之不去，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他拦下一个两鬓斑白，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路人，问：“老丈，请问客栈哪里走？”
楚旭自然问过真明，县上没有客栈，他问这话就是在等着人请他回去。
果然，那老人家热情得很，请他留宿。
可惜事与愿违，楚旭连连道谢正要跟老丈走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真可！”
寻声看去，正是其方。他笔直朝这里赶，走路带起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得噼啪响，光是架势就能看出他有多愤怒。
楚旭心里一慌，就像当贼被抓了一样拔腿就要跑，可原先客客气气的老丈忽然发难，死死拽着他不放，硬是要把他拖走。
这样一耽搁，其方已经到近前，边走边拔剑一下将老丈斩得身首异处。灼烫的血噼里啪啦劈头盖脸浇在楚旭身上，那脑袋落到地上还砰砰弹几下，咕噜噜滚到楚旭面前让他看清死者的不甘。
……
他傻了。
他真傻眼了，头脑一片空白，动也不敢动，眼都不敢眨，生怕其方连他一起斩了。
不至于吧，他心想，他只是出来想帮个忙，不至于让其方这么生气，说杀人就杀人。
待其方收剑站到他面前用吓死人的眼神盯着他看时，他宕机的大脑总算恢复些，想起这一县的百姓都有问题的事来了。
大概是其方他们查出来真有问题，不得不杀了才杀的吧，总不能就为了他。
他心中稍慰，回过神，却已被揽住腰，双脚腾空冷风扑面——被其方带着飞起来了。周围景致变化极快，只一会儿他就被扔进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重重摔到地上。
他知道这是其方的纸屋里，因而没太慌张，很快翻过身朝其方跪好，试图平息他的怒气，“师父，徒儿知错！”
“你知错？你知什么错！”其方语气愤怒，几乎歇斯底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态，“你可知有多危险！你一个凡人一不注意就会死！你知道吗！”
“我知道！”楚旭提高音量，目光灼灼向他解释，“我就是死也要向魔族报仇！就算死了，死在战斗中，我也是情愿的！”
“够了！”其方看上去更生气，“报仇就是你的一切了吗？！你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吗？！楚旭，你还有我！我可以替你报仇！我……”
“不！我只想自己报仇！”楚旭直接打断他的话，“我活着当然不止为了报仇，但我想为了报仇用尽全力、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而不是只做一个袖手旁观无情无义的人！”
“楚……”其方好像说不出反驳的话了，脸色发白，却还是气得发抖。他一拂袖，转身便走，声音从外面传来，“真可！给我好好反思过错！”
“弟子无错！”楚旭终于敢把心里话说出来，他爬起来去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这才意识到其方将他关在里面了。
“师父！放我出去！师父！……”他终于恼火，“其方！你有完没完！”
门外无人应答，其方大概已经走了。他心想县里百姓都有问题，也用不着这避难所，于是拔剑就往门上斩。
门上被设了禁制，其方设的，不仅难以打开，还会反弹伤害，好在有其方赠他的护身玉坠能够挡去。楚旭剑上刻了不用灵力就能发动的攻击符咒，但是远远不够，有几次他拿出了他仅有的三张攻击符纸，可马上又放回去了，这是他辛辛苦苦求来，攒着杀魔的，怎么能用在这里！
他把其方教他的剑法尽对着门舞了一遍，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地，他几乎要放弃了，可马上又想到若这次妥协了，以后又该怎么坚持，撑着站起来，只是太累，他靠着剑休息片刻。
他能理解其方，其方善良，不忍心看他赴死，于是把他关起来，并说了替他报仇。可是，报仇这种事不亲自做怎么算数！
休息够了，他又站起来，继续向那门斩去——
一丝寒风漏进来，他看到了天边的晚霞。
这不抱希望的一击，将门斩碎了，纸屑漫天犹如纷纷扬扬的雪。这终究只是扇纸门而已。
楚旭转而看见不远处站着浑身是血的真明，手里握着那柄飞剑。他甚至能看见血在他剑尖凝聚，又缓缓滴落，显得粘稠。
他好像原本要走，听到动静才停下来转头看他，朝他笑笑，只问：
“一个人？还是一起？”
楚旭了然，心中一动，笑道，“一个人。”
“门前我放了符，撕了我就来，你收好。”真明朝他致意，“祝你成功。”
楚旭低头，地上躺着一张符纸，黄纸上画着猩红的朱砂。待抬头，真明已离开了。
他把符纸收好，拿剑往县里走去。
刚才分明人来人往井然有序的街市现在竟是一片萧条、残破不堪。楚旭靠近刚刚见过的小铺，那窗沿结满了蜘蛛网，里面的食品发黑霉变，有股潮湿阴冷的气味。他微微探头，发现原先掌柜坐着的地方歪歪斜斜躺着一具干尸，炭黑的，枯瘦的，不成人形。
这种程度半日之内变不出来，楚旭清楚这不可能是其方他们干的，定是本就如此。那么那繁荣景象，他按着他曾有过的类似经验，判断是幻术。
那魔在城内设了幻术，而他们一开始就中计了，好在这和上次不太一样，这次真身入境，不会在中幻术时昏迷任人宰割。
远处有打斗声，想必是其方他们。楚旭想去帮忙，正要寻声走去，余光却瞟见旁边小巷窜出一个一身黑的人，抡起手中两把弯刀往他飞扑而来！
楚旭迅速转身，举剑格挡，却因太迟只格住其中一把，另一把直直刺向他的胸口！电光火石之间，护身玉坠金光一闪，黑衣魔族被弹飞出去！
但他稳稳落地，身上已冒起黑色浓稠的烟雾，显然是要用法术。
楚旭不会给他远攻的机会，提剑冲去，一剑直取他面门——
魔族拿弯刀狠狠劈开，他力气奇大，楚旭的剑险些脱手，堪堪稳住！且另一把刀紧追其后，他心知没有机会，只能暂撤。
还是太慢！他拿出提速符往自己身上贴，符纸无火自燃，他冲向魔族，快得只剩残影，身形一闪出现在他背后，一剑刺向他后心——
弯刀像长了眼睛直直向他探来！他险险躲开却失了先机，魔族转身便刺，他闪身挥剑，猛斩向魔族腰腹！
黑雾炸开，楚旭被狠狠击飞，好在有护身玉坠，他没有受伤。他调整好姿势落地，又给自己补上一张提速符。
魔族再聚起魔气，楚旭提起剑迅速逼近，一张攻击符纸挡下他的法术，在铺天盖地的法术震荡间直直穿出，直击其心口！
魔族的弯刀一挑格开他的剑尖，另一把刀乘胜追来，冒着黑气却是刺向他的护身玉坠！
楚旭拼命扭身，好险只是刺到腹部，玉坠一闪又将魔族弹飞。
他匆匆检查玉坠，那玉坠已出现斑斑裂痕，黑丝渗入其间，显得愈发触目惊心。只怕是撑不了几次了。
楚旭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回战斗。魔族又在聚起魔气，楚旭飞身上前，擦身躲过攻击，扔出攻击符纸，紧随其后一剑刺向魔族腹部！
魔族并起弯刀挡住符纸却没能挡住楚旭，有符咒加持的剑轻易刺穿其身体，又狠狠向旁搅动！
魔族却已反应过来，猛地将楚旭踹开！他被刺穿腹部竟不显半分颓势，舞起双刀直朝楚旭劈来！
楚旭又补一张提速符，险险抽身退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魔的腹部竟没流血，只是冒起黑雾，像是在自己愈合！
楚旭心凉了半截，但很快拾起斗志，再度提剑冲上去！
万物都有弱点，魔也不例外，按刚才的反应，他猜想弱点在胸口，心脏，他得攻击那里。
魔族一推手，铺天盖地张牙舞爪的黑气直直扑来！楚旭无处可躲，干脆迎上，将剑横在身前一头扎进雾气之中！
护身玉坠闪着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像是悲鸣。楚旭甩出最后一张攻击符纸，身形一闪落到魔族身后，再度刺向他后心！
剑尖将入，裹着黑气的弯刀也已从两旁刺来，直冲楚旭腹部！
——那魔族没管攻击符，竟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不对！
楚旭忽然想到自己的护身玉坠能将敌人击飞，若其成功，再配以身法，不仅能安然躲过符纸，还能逃过这致命一击！
不行！不行！！！
可是时间太短来不及改变，他又没了攻击符纸，不愿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咬咬牙不管不顾拼命将剑向他后心扎！
可惜刀到得更快，已刺到他腰际。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护身玉坠只是发出一声微弱的“咔”，碎了，飘悠悠就要往下坠去，再没派上半点用——
沉闷的穿刺声响起，楚旭在那一瞬间没感到痛，他只看见自己的剑刺穿了魔族的身体，而后符咒飞来将他们炸开去。
魔族的尸体替他挡下伤害，化成黑雾分崩离析，他重重摔到地上，又让那两把刀在身体里搅了一回。
他这才感到痛，钻心的撕裂的致命的痛，但他只觉得舒爽，几乎笑出声来，虽那声音因疼痛变了调，却是实实在在的欣喜。
周遭嘈杂起来，他意识迷迷糊糊，隐约间看见其方跪倒在他身边。这是他头一次见其方这般失态，叫人都快认不出他。
楚旭只是笑了，忍不住朝他显摆，“我杀了他。”
可惜气若游丝，口齿不清，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