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鹤门的弟子统一住在虎溪月中,而陆飞尘因为被排挤,由此分到了最角落的单人间。
本该是凄惨的处境,但放在从小到大都住集体宿舍的谢浮玉眼中,这哪是什么挤兑!
分明是福报!
事不宜迟,是夜,林鸟惊飞,残灯不华,谢浮玉披上夜行衣出了门。
虎溪月与登月台是两座不同的峰,两峰之间仅有几条锁链相连。
直到站在锁链面前,谢浮玉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不但恐高,还不会轻功啊!
他壮足胆子低头一看,底下伸手不见五指。
谢浮玉咽了咽口水,只觉脑袋发晕。他退后几步,试着学小说中那样一蹬飞起。
然而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谢浮玉丧气地盘腿坐到地上,他有些纳闷,说好的实力强悍呢?
他没有太多怀疑,只以为是自己一时半会儿没能适应过来。
但今日若不下手,只怕此后夜长梦多,他心中再三衡量,最终还是咬咬牙朝锁链走去。
若是今夜不把陆飞尘除掉,他这条小命就难保了!自己的命要紧,恐高什么的都能克服。
谢浮玉深呼吸,手脚并用爬到锁链上,费尽全力往前挪动着。夜里风大,铁链晃晃悠悠的,连带着上面的人也晃悠。谢浮玉咬紧了牙关,死死缠着那根铁链。生怕一不小心,便被风卷到底下去。
不知挪了有多久,终于到达对岸时,谢浮玉迫不及待从那铁链上下来。他的手上尽是铁链摩擦后的红痕,谢浮玉悠悠叹了口气,下定决心此番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修炼轻功。
陆飞尘的宿舍十分好辨认。虎溪月的学生房间都是挨在一块的,唯有最边上孤零零立了一座屋子,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陆飞尘的屋。
夜已深,弟子们纷纷沉入梦乡,此时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谢浮玉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那屋子前,轻轻掀开窗子,身子往里一靠,悄无声息便翻进了屋。
屋里已经熄了灯,陆飞尘已然睡下。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瞥见陆飞尘酣睡的容颜。一幅纯良无害的模样,谢浮玉平白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可转念一想,眸中闪过厉色,“抱歉了,我想活着。”他低声道。
一柄长剑凭空而出,他伸出手要握住长剑,可就在长剑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巨大的灵压排山倒海向他袭来,他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捏住一般,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手一松,长剑落于地上化为星尘散去。谢浮玉单膝撑在地上,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他皱着眉,不对,为什么会这样,那柄长剑分明是长老随身携带的佩剑,既为贴身之物,自然不会产生排异性,那又是为何会发生刚才那样的状况?
谢浮玉下意识舔了舔唇,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测萦绕在他的心头。
或许不是武器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原因,按照小说里的设定,凡人不允许触碰修界武器,武器本身灵压较强,唯有修仙者方能制衡使用,而凡人本身并无修为法力,若是盲目触及武器,便极容易被其压制。
可他是惊鹤门德高望重的长老,实力强劲痴迷修炼,怎么可能会没有修为呢?
谢浮玉左思右想,俗话说的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一边回忆着小说中的一些法术,一边在手上掐诀。
如此试过几遍后,均无反响,没有想象中飘渺的仙术,唯有月光洒了满室。
谢浮玉这下真傻了眼,为什么连小法术都不奏效?
难不成他竟连半分修为也没有!?
再联想到此前的轻功问题,他只以为是自己还不适应,可从未想过是本身的原因。
啧……
谢浮玉皱着眉,俊秀的面容浮上几分烦躁。
可猛地,他忽觉有人在盯着他,他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谢浮玉眯了眯眼,双手握拳,缓缓抬起头,迎上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眸子。
那眸中似盛了一汪明月般纯澈,琉璃似的眼珠子里倒映出谢浮玉的面容。良久,这人才开口,却不似白日那般局促,“师……尊?”语气多有玩味。
谢浮玉手一抖,差点想跪在地上,眼前的陆飞尘在不断朝他释放灵压,逼得他寸步难行。
怎么回事?这个陆飞尘怎么如此反常!?
借着一室月光,他看见陆飞尘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向自己。
霎那间,惊愕代替了被抓包的羞耻。
鼻梁上的血痣……
只有在魔族血脉觉醒后才会出现的印记。眼前的人分明是觉醒了魔族血脉后的陆飞尘。可是按照此时的时间线,他应该还是乖乖受气包啊!怎么会突然觉醒?
谢浮玉无暇去管他为何会提前觉醒,眼下他更关心自己的小命,他面对的是觉醒血脉后的邪魅陆飞尘。而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难道今日就是他的大限!
谢浮玉被灵压逼出一口血,他浑身无力瘫在地上,意识逐渐涣散,视野也愈来愈模糊,直到再也撑不住时,那强大的灵压却消失了。
他吃力地抬起头,却看见陆飞尘不似方才那般从容镇定,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
他略微皱了皱眉,似是在忍受着什么,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谢浮玉。
谢浮玉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也毫不客气地盯着陆飞尘。
于是两人干瞪眼了好久,陆飞尘揉了揉眉心,语气慵懒,“师尊,你看我作甚?”
谢浮玉回他:“那你看我作甚?”
陆飞尘轻笑一声,“我瞧师尊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这般华容婀娜,着实令我忘餐。”
谢浮玉满头黑线,这是曹植的《洛神赋》中的句子,这厢摆明了是在调戏他!
师尊的威严何在!可是在这位天之骄子面前,没有分毫法术的自己,哪还有什么威严。
谢浮玉欲哭无泪,自己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了。
陆飞尘见他又不说话了,于是自说自话道:“师尊半夜光顾我这寒舍,所为何事?”
谢浮玉看他一眼,总不可能说是千里迢迢赶来把他灭口的。
他想了想,可脑子与嘴巴总是不协调,他想好的解释是路过,可开口却变成了问句。“你想不想看星星?”
这话刚出口,谢浮玉也觉得离谱。
?
瞧着陆飞尘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连眸子中也多了丝不可思议,他不确定道:“你说,带我看星星?”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谢浮玉硬着头皮道:“对,你若不去,我也不勉强,既是如此,我先走了。”他强作从容,理了理衣襟,抬脚就想往窗户上爬。
“师尊。”陆飞尘叫住他,“师尊那么急着走,不是说要带我看星星吗?”
谢浮玉叹了口气,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想看?”
“想啊。”陆飞尘弯着双眸,可笑意不达眼底。
谢浮玉撇了撇嘴……他想拒绝,却被陆飞尘似有若无的灵压压得说不上话来。
无奈之下,谢浮玉只好点头,陆飞尘笑着拥了上来,环住谢浮玉的一边胳膊,亲昵道:“走吧,我亲爱的师尊。”
忍住,不能打……打不动……
这年的陆飞尘刚过19,许是发育不良的缘故,他的身形也比同龄人要瘦削,但这人的力气却大,弄得谢浮玉胳膊疼。
“你想去哪看?”谢浮玉问道。
陆飞尘道:“虎溪月多是建筑之类,极容易遮挡视野,我瞧着,师尊的登玉台就不错。”
“行。”谢浮玉闭了闭眼,又要去爬那铁链了。
他再一次叹气,下意识要从窗户翻出去,却被陆飞尘一把拉住了,“有门,走门吧。”
“哦哦,抱歉……”谢浮玉愣愣的被陆飞尘就这么拽了出去。
时运不济,刚一走出门,便撞上了夜间巡查的弟子。
谢浮玉反应迅速,挡在陆飞尘面前,三言两语遮掩过去,很快打发走了那弟子。而他身后的陆飞尘,良久地看着谢浮玉,一声不吭。
两人走到铁链前的时候,谢浮玉犹豫了。
陆飞尘歪头笑了笑,将谢浮玉打横抱在怀里,脚下一踩,轻盈地跃了过去。
谢浮玉目瞪口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陆飞尘似笑非笑的面容,他老脸一红,“那个……放我下来,谁允许你如此轻薄的?”
陆飞尘道:“我看师尊面有惧色,所以才自作主张,没想到师尊不情愿。”
他说话的语气又一次恢复成白日那般小心,谢浮玉捉摸不透他,但嘴还硬,“谁说我面有惧色,许是你眼花看错了罢!”
陆飞尘忍住笑意,附和道:“师尊说的是,弟子一定看错了。”
谢浮玉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可又反驳不了什么,于是挣脱出了陆飞尘的怀抱,闷闷走在前面。
两人上了登玉台的观星处,陆飞尘用法术清扫出一片干净的位置,夜空中繁星璀璨,似谁在黯色的幕布上随手撒了一大片珠宝,银河流泻如瀑,波光流转,令人陶醉在星空中,流连忘返。
谢浮玉小心翼翼看向陆飞尘,这人鼻尖的血痣还在,可眼睛盯着星空,嘴角扬着笑意,与刚才屋内的魔头判若两人。
“师尊想问什么?”陆飞尘头也不回道。
谢浮玉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你什么时候觉醒的魔族血脉?”
陆飞尘嗤笑,“这重要吗?”
“重要……”
陆飞尘收起笑容,“师尊,换个问题吧,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回答。”
谢浮玉抿着唇,“好,那你平时的柔弱与逆来顺受都是装出来的?”
他猛地想起,前期的陆飞尘形象一直都是任人欺侮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捡了狗屎运才进入惊鹤门。他知道陆飞尘天赋异禀也只是占了上帝视角的好处。
可是现在的情况与书中的描写截然相反,陆飞尘非但不柔弱,而且很有自知之明,他甚至还提前觉醒了魔族血脉!
陆飞尘听见他的问题,嘴角一勾,“师尊,只有示弱,才能打消所有人的疑虑,我都是魔族血脉了,如果再展现出那种天赋,只会引火烧身。”
“好啦,换我问师尊了。”陆飞尘道,他转过头来注视着谢浮玉。
“师尊既然发现我是魔族血脉,方才为何不把我交给巡视的师兄呢?”陆飞尘眨眨眼,“师尊这算包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