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6.9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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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乐十一年,夏。
江南。
“苍天啊!祖宗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公主欺辱我儿,夺我家产,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我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如何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瘫坐在院内,不住的哭嚎,发髻松了,头上的珠翠挂在发丝上,上好的蜀锦蹭上了脏污,声音却还中气十足的,声音足以传遍整个陆家。
一旁的老嬷嬷搀扶着她,不住地劝慰道:“老夫人,您可不能想不开啊,您若是不在了,这偌大的陆家,可怎么是好啊!”
“我是没脸活了,我死了,好全了公主的心意,要了我这条命去,也望公主放过陆家,放过我儿啊!”
说着她挣扎着站起来,朝着一旁的柱子就跑了过去。
利剑出鞘,将她吓得愣在了原地。
京墨步步逼近,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嚎起来。
李锦弦坐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椅子上,用银钗扎了一块水果放入口中,胭脂罗裙上是用金线绣成的牡丹纹样,似是觉得水果太甜腻,她蹙着眉咽下,端起茶水压了压。
江南知府听闻遂平公主即将启程回京,特命人进献的新鲜水果,又赶上了好时节,用冰块冰着,一路走水路送来,香甜可口,沁人心脾。
“陆夫人若真觉得愧对祖宗,不该死才是,否则下去以后,要如何面对陆家的列祖列宗啊?”
她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些玩味,伸出手指点了点院内的箱子,“还有那箱,记得一并搬走。”
“住手,住手!”老妇人提着裙子从地上爬起来,小跑过去,整个身子扑在箱子上,哪里还有半分大家夫人的仪态,她谩骂道:“李锦弦!我陆家敬你是公主!你欺辱我儿,将他双腿打断也便算了,竟还要夺我陆家的家产!这都是我陆家的金银财宝,你凭什么抬走?”
“陆家的?”李锦弦哼笑一声,勾勾手指,京墨将一本账册放在了她手上。
李锦弦翻开账册,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行字上,“我当初来江南,父皇命人送来的掐丝鸳鸯金簪,陆夫人赠与了夫君的小妾,赤金石榴镯子,陆夫人说三小姐戴着好看,便给了她去,皇后所赐的东珠耳坠子,陆夫人说自个儿喜欢,也要了去戴,更不用说我带来的银票地契,陆家花销了多少?”
她哼笑,轻佻道:“陆夫人若是心疼你的这些宝贝,好说,将我的东西还回来,自可以留下。”
老夫人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道:“你既嫁进了我们陆家,东西自然也是我们陆家的东西!”
“大楚律法,嫁妆归夫人所有,天经地义,你们再敢出言不逊,当心我对你们不客气。”京墨冷冷道。
李锦弦扇了扇扇子,轻声道:“就说你们陆家的这偌大的家业,也该分我一半才是。”
三年前,江南水患,灾民无数,李锦弦奉旨前往江南赈灾,却不料途中遭遇刺杀,被一剑刺中胸膛掉入水中,再醒来时,被一户商户所救,救她的人正是她的夫君——陆景青。
圣上为表感恩之情,将李锦弦赐婚给陆家,陆家本是做布料生意的,因着手艺好,料子上的刺绣受到各家贵女们喜爱,只可惜钱银不足,生意一直没有做大,李锦弦嫁入陆家后,嫁妆铺满了整个陆家,李锦弦用她的嫁妆将生意越做越大,直至今日成为江南第一大家。
陆景青当上驸马爷以后,陆家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家从孤儿寡母变为了整个家族,头一年婚后陆景青尚且对李锦弦千依百顺,可惜第二年起他便用着她的嫁妆流连青楼,纳了十几房妾室,好不快活。
如今圣上下旨,两家和离,公主李锦弦不日启程,返回京都。
李锦弦将账本扔回桌上,高声吩咐道:“搬快些!”
“你同我儿和离,转眼就又要去另嫁他人!李锦弦,你这个——”
话未出口,利剑划过发梢,直直地扎入地板,她吓得瘫坐在地上,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手脚并用地往后挪了挪。
“母亲!母亲!”
谈话间,一辆轮椅被推着从院内出来,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说话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老妇人嚎啕大哭。
“李锦弦!你个贱人!你夺我家产,害我母亲,我不会放过你!我要上京都,告御状!我要参你一本!”
说话的人,正是李锦弦的夫婿陆景青。
“参我?”李锦弦笑道:“夫君年少中了乡试,一直未考取功名,想参我,总得先进了京都城才是。”
两个妾室哭着从院中跑出来,跪倒在李锦弦脚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求公主带我们离开!奴定效忠公主,万死不辞!”
李锦弦起身,将她们扶起来,“不想留的,都跟我回京都,想留的也不强求,人各有命。”
“李锦弦!你敢!她们是我的妾!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你们这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忘了是谁将你们从青楼赎出来,忘了是谁将你们从大街上带回来!你们敢,你们敢!”
“当初夫君可是用我的嫁妆为她们赎的身,自然也算是我的人了。”李锦弦在京墨的搀扶下步下台阶,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摆动。
“陆家的产业是我一手做起来的,怎会拱手让人,我们来日方长,还会再见的。”
***
货物上了船,足有十多箱,里头都是李锦弦当初陪嫁的珠宝首饰,银票地契,陆家生意做的大,数不清的金银,如今她带走的这些,不论她赚的钱,就连当初的陪嫁也没有尽数拿回。
一切还要待她回京都以后再做打算。
“殿下。”京墨俯身,凑近问道:“门外那几个姑娘,殿下打算如何处置?真带回京都,恐怕有所非议。”
“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再拿些银两,放她们离开。”李锦弦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左右跟我回了京都,更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不如去游历天下,来的自在些。”
京墨应下。
“劳烦你跑一趟。”李锦弦将一张纸条递给京墨,“回陆家,转告陆二公子,多谢他相助,来日再回江南,他便是陆家的家主。”
京墨接过纸条,转身告退。
***
一日后。
京都城外,一队马车在官道上浩浩荡荡地行驶,中间的轿子木材名贵,遮光的纱帐都是月影纱和金丝缝制而成。
窗户纱帐下伸出一只手,皮肤保养的极好,纤长的手指上戴着的戒指是用金丝掐制的底座配上上好的翡翠制成,如鸽蛋一般大小,价值不菲。
手指勾了勾,侍女附耳过去。
“何时能到京都?”纱帘下的声音略显沉闷,那只手随意地搭在窗上,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手边的窗子。
侍女望了望,“回殿下,已到京都城外,不出一个时辰也便到了。”
李锦弦收回手,指尖随意地拨弄着叉子,扎起一块西瓜放进嘴里。
她兴致缺缺,又将叉子扔回放着冰块的锦盒中。
“找个客栈歇歇,明儿再进城。”
从江南到京都,一路坐船,到了京都城外又换了马车,坐的人腿发麻。
她声音清冷,言语间总带着冷漠的疏离,悠悠吩咐道:“停了。”
侍女犹豫片刻,“陛下有旨,让公主今日务必进城,晚些时候宫宴为公主接风洗尘。”
她突然笑了两声,声音有些发颤,头上的翠玉也跟着晃了晃。
侍女噤声,垂下头去。
“什么接风洗尘。”虽是问句,语气却冷得令人发颤,“三年前父皇和镇北侯府设计我嫁给陆景青,将我赶出京都三年,现在装什么父女情深。
赈灾途中,禁军护卫,怎会出差错?除非这便是她的父皇的旨意。
“殿下慎言。”
侍女道:“殿下眼下刚到京都,再做打算不迟。”
李锦弦不语,抬了抬手,车队停在了一间客栈前。
侍女扶李锦弦下马车,她身着胭脂罗裙,外衫上是金线绣成的牡丹纹样,头上珠翠满头,富贵无极。
掌柜的一瞧这阵仗,忙不停地迎接。
“这位客官,这是要住店还是用饭?”
说不准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小姐,进京寻亲,只瞧这阵仗就不小。
侍女道:“开一间上房,再备些好菜。”
掌柜忙不迭地点头应下,“要给您送到房里去吗?”
李锦弦打量了一下四周,几个客人在店内把酒言欢,她细细听了两句,抬手对掌柜道:“不用,就坐这儿吃。”
侍女瞥了一眼,没有多话。
李锦弦坐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手中摩挲着自己的翠玉戒指。
隔壁桌上坐着几个人,穿的是普通的布衣,用饭时书本都不离手,应该是进京待考的举子。
喝多了酒,正在闲谈。
“咱们就在此住上一晚,赶明儿再进城,今儿遂平公主回京,阵仗大的很,城中定是人满为患。”
“遂平公主是哪位来着?”
侍女闻言,正欲阻止时,被李锦弦抬手拦下。
那人喝了一口酒,笑呵呵道:“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遂平公主,几年前下嫁给陆家,这陆家可是商贾世家,前些日子刚刚和离,听说是公主到青楼捉奸,捉了个正着,那陆家人急了殴打公主,圣上特意下旨和离,接公主回京。”
另一人书生模样打扮,问道:“陆家商贾人家,竟敢殴打当朝公主?这……这还有王法吗!”
“要我说,这也不能全怪陆家。”那人酒过三巡,染上了醉意,“听闻公主面首无数,公主府夜夜笙歌,陆家人也是气急了,好歹也是江南第一大家,生意遍布大楚,怎甘心受此屈辱?要不是因为她是公主,恐怕陆家早就休妻了!”
侍女胆战心惊,怯生生地瞧了李锦弦一眼,她面上并未见不悦之色,反而勾着一抹令人胆颤的笑容。
“不仅如此,今儿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也回京了,圣上为了安抚公主,下旨给公主和小侯爷赐婚,圣上当真宠爱公主,镇北侯府威名赫赫,安邦定国,为我大楚立下赫赫战功,也甘心娶这么一个……”
他打量四周,没敢继续往下说。
李锦弦听着,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无非是说她仗着圣上宠爱,目中无人,荒淫无度,不知廉耻。
掌柜亲自端着饭菜送来,见李锦弦听得出神,讪笑道:“客官不如里头坐?这些都是参加今年春闱的书生,喝多了两口酒,吵闹得很。”
李锦弦夹起一块肉,细细咀嚼。
侍女见状,冷道:“下去。”
掌柜左右瞧瞧,躬身退了下去。
若非方才经人这么一提醒,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门婚事。
和圣上和离的旨意一块送来的,还有赐婚的旨意。
五殿下李锦弦同陆家和离,不日启程回京都,同镇北侯府小公子林知确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