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中，一辆suv行驶在街道上，从猛按喇叭的嘈杂中，不难听出驾驶烦躁的心情。
黎久安刚从国外参展回来，一下飞机，就收到一连串消息，其中最醒目的，便是她的死对头，嘲讽她刚拿了环保概念奖，转头就为五斗米折腰。
黎久安不明所以，回了个问号，激得对方以为她是在挑衅，直接截图公开抨击。
舆论越闹越大，她才搞明白事情原委。
黎久安正对着电话那头破口大骂：“顾凉，你到底在搞什么？”
对方不知回了句什么，黎久安更是气得怒拍方向盘，连珠炮轰炸：“我的设计理念是环保永续、可再生，你有没有尊重过我？图方便3D建模打印就算了，还用上金属、尼龙材质！”
顾凉对黎久安的指控并未否认，只淡淡回了句：“我会让他们撤掉展品。”
“撤有什么用？全世界都嘲笑我黎久安自打脸！”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抑怒火，冷嘲道：“顾凉，你要是不认同我的理念就直说，没必要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的。”
“婚礼取消，还联什么姻，不资助就不……”
话音未落，天空乍现雷电闪光，与逆向驶来的车头灯，同时刺进黎久安眼里，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下一秒，雷声轰隆，平地亦惊起一声雷。
“砰！”
两车高速对撞，轰然巨响，都没来得及感受痛苦，黎久安人就没了。
数辆车紧接其后连环追撞，除了黎久安首当其冲，中间那台车也和她一样，撞成了夹心。
人拖出来时，鲜血糊了满脸，完全看不清面貌，也不知道人活没活。
而黎久安离体的魂魄，则是傻愣愣立在她盖黑布的尸体旁，只在几个眨眼间，她就成这样了……
死亡来得太突然，丝毫没有真实感。
接下来是不是该等家属前来相认，见爸妈最后一面？
魂体却突然被拽了一下。
黎久安：鬼差来了？这就要去投胎了？
不料，还未反应过来，那拽的力道蓦地加大，黎久安整只鬼像放风筝似的被拖飞，速度之快，夜风里她满头卷发都吹开花了。
“欸！我身体还在那里啊！“
黎久安只好顺着方向主动飘去，才发现，她竟是跟随被抬上救护车，糊了满脸血的男人，一同送去医院抢救的路上。
黎久安有点懵，仗着自己成了鬼，咬牙反覆跳了几次车，可不过几米距离，结果同样被拽飞，鬼还有点想吐。
直到进医院抢救室，她还不死心，一步一步小心飘远，不出个二十米，又被拖回去。
黎久安：……
她是没见什么鬼差勾魂，却莫名其妙被困住了！
“我还想见见我爸妈……“
黎久安越想越不忿，这人到底谁啊？非亲非故凭什么困她在这里！
她想进去看看，又踟蹰停在手术室前，算了，方才连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都看不了，何况手术房内还在开颅呢。
黎久安随意飘荡在手术室与急诊间，路过人间疾苦、生死离别。想起自己骤然离世，爸妈肯定悲痛欲绝，她心酸地抽了抽鼻子，不敢再看。
正纳闷她这孤魂野鬼怎么没被抓去投胎，就见远远跑来个老熟人，她那联姻对象的助理，许承。
许承焦急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黎久安还猜是不是他亲友出事了，却从他拨去的电话中，得知手术中那人的身份——
“是，黎小姐她当场……离世了，顾总还在手术室里抢救，我刚赶到，情况不明，请夫人尽快过来一趟……”
最后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听那头传来女人冷淡的声音：“死了再通知我。”便挂断了电话。
黎久安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魂体震颤，竟然是顾凉……跟在她后头的，怎么会是死前还正和她通话的顾凉！
医生此时开门寻找顾凉的家属，许承顿了几秒，才上前表明身份，并代替家属签下病危通知。
“顾先生脑部出血严重，情况未明，我们会安排他进icu观察，能不能甦醒，这三天是关键。”
不久后，顾凉被推了出来，剃了个大光头，一张俊脸还包得像颗大馒头，远远都看不出喘没喘气，可见伤势不轻。
一路推进icu，顾凉孤身一人，也没个探病照料的，许承待在外头也进不去，接了个电话后便离开了。
也就黎久安这只鬼，坐在顾凉病床边晃着腿。
刚开始她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盯着病床上浑身是伤的未婚夫，无语凝噎。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在我屁股后面啊……”
开了个头，黎久安很快恢复本性，嘴上絮絮叨叨个没完。
“要不是你动我设计图，我也不会下雨天开车去找你理论。”越想越气不顺，黎久安隔空弹了下顾凉额头，“你那么不待见我，我死了，就不用听爷爷的联姻，你是不是还松了口气？”
红唇勾起自嘲一笑，她说话就是再刻薄，顾凉又听不见，内心百般怨怼，无论谁对谁错，反正胡乱攀扯一通泄愤。
——最好是能把人刺激得醒过来。
顾凉虽未睁眼，却不断从眼角滑落泪水，枕头都洇湿了。
“哭什么啊，又没欺负你……”黎久安心头一刺，也颇不是滋味，自言自语道：“算了，人都死了，不跟你计较。”
可顾凉这一路昏迷，直到第三天，黎久安都等急了。
医生说的三天，要是醒不来呢？顾凉成植物人，她岂不是要绑在床边陪他一辈子？
医院不该是鬼差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吗？小说里不都半夜拖着铁链来勾人投胎吗？
怎么只有几个闲逛的老头老太闯进来啊！
问他们鬼差呢？有没有见过？一个个老人家还吓得飘飞。
黎久安只好逮住又一个晃悠进来的老头，换了个问题：“这人都昏迷第三天了，咱有没有办法叫醒他啊？”
那老头瞥了眼床上的顾凉，说：“妳可以托梦试试。”
“怎么托啊？我还是新鬼，求教。”黎久安虚心问。
老头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细心教学托梦流程，就是不保证能成功，全看那人执念有多深。
黎久安依言尝试，飘到病床边，俯下身，闭眼与顾凉额头相贴，口中默念三声：“顾凉。“
……毫无动静。
哦，看来顾凉对她没啥执念，拉倒吧。
黎久安郁闷背过身，甫一回头，却见那躺床上挺尸三天的顾凉，胸膛剧烈起伏，蓦地整个人弹坐而起。
“吓！医学奇迹！”吓了她一跳。
顾凉双目无神，顶着个大光头发愣，看着傻憨憨的，黎久安起了些戏谑之心，猛地扑过去，贴着他做鬼脸。
人没吓着，鬼倒先被震天响的仪器惊得滚下了床。
医护团队迅速冲入病房，团团围在顾凉床边。
“不是我啊，我什么都没做……”黎久安心虚怼手指，避得远远的。
顾凉醒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小久怎么样了？”
医生们听不懂他在问什么，但病人心律不稳，他们也只能先安抚情绪：“顾先生，您的助理马上就到，有什么事您一会儿再问他，麻烦现在先配合我们检查。”
顾凉任由这群医生摆弄伤口，疼得额间冒冷汗，他却神色木然，只不断询问：“黎久安呢？她情况如何了？人在哪里？”
医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是听闻这位顾总的未婚妻……可谁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刺激病患？
这些人越是不回答，顾凉心里就越恐慌，竟不顾伤势，就要侧身下床，却瘫软险些跌落病床。
“顾凉！”黎久安在旁看得心惊不已，下意识挪移到他身旁，伸手去拦，却穿透而过，无能为力。
几位医生联合制住病人，顾凉瘫在病床上无力挣扎，总算认清自己是个重伤病患，“去联系我的助理……”他艰难喘着气说道。
幸而许承人在附近，接到医院通知，不过五分钟人就赶到了。
许承冲进病房时，还气喘吁吁：“顾总！您感觉怎么样？您的眼睛……”
顾凉已经恢复冷静，再次坐起身，打断他，哑声问：“小久呢？”
许承倒抽了口凉气，几度斟酌用词，却仍语塞说不出实情，实在残忍。
“我问你，小久在哪里？”
顾凉自甦醒到现在未进一滴水，声音干哑得不成样。
他没有抬眼，空洞的目光始终低垂，随着一声声质问，五指慢慢蜷紧。
许承一字一顿，终于艰涩开口：“黎小姐她，当场……过世了。”好不容易才挤出最后那三个字。
“她死了？”
“顾总……节哀，您要好好保重身体。”许承硬着头皮，继续说：“您的眼睛，医生说是受到外力撞击，视神经受损，也许……等血块吸收了就能恢复。”
顾凉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下周顾氏内部要召开董事会，关于产业转型的重讯……”
“出去！”
许承摸摸鼻子止住话语，临走前，还记得倒了杯水递给顾凉。可他没接，佝偻着背脊，一动不动的，面若死灰。
人都走光以后，黎久安默默蹲到床边，伸手在顾凉眼前挥了挥，又颤着指尖，轻轻抚过那双曾经深邃璀璨的眉眼。
要是眼角膜那她还能捐，可视神经坏了，她也束手无策。
“怎么会看不见了……那你要怎么办啊，顾凉。”
黎久安由下而上，试图从那如死潭般的黑眸中，寻找一点残存的亮光。
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在脸颊上烫了一下，她急忙向后退，这才看清——
顾凉眼睛眨都没眨，泪水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滴滴砸落，止都止不住。
“小久……”
心头肉被人剜去，疼痛后知后觉蔓延四肢百骇，顾凉捂着心口，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么直直向后栽倒。
布满全身的机器再次发出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