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公寓在二十七层，暴雨在偌大落地窗玻璃上蜿蜒成银色血管。
房间很新，似乎刚搬进不久。
浴室水雾漫过雕花镜面，许尽欢发现洗发水是忍冬花香，自己以前很喜欢的味道，像晒化的初雪。
现在嘛，自然是客户喜欢什么用什么咯。
“浴袍在床上。”
自嘲式的回想被陆昭声音打断，大概是因为隔着磨砂玻璃，带着水汽特有的柔软。
许尽欢赤脚踩上羊毛地毯，擦拭头发时瞥见茶几上的英式骨瓷杯，杯底沉着半颗没化完的方糖。
却没看见陆昭正将桌上翡翠项链塞进口袋。
等裹着羊绒毯蜷进沙发，手机突然震动。
银行入账通知显示「白昼传媒」转账二十万，备注栏写着「预付全勤奖」。
"这个月起别去银河国际了。"陆昭端着姜茶从开放式厨房出来，将热气腾腾的茶递给她，"喝酒影响第二天直播效果。"
许尽欢诧异地挑眉，隔着雾气，陆昭的脸染上几分温和：
“陆总真是做慈善救助失足少女？”
“还是说......”
卸去浓妆后的许尽欢眉眼间多了些天真，凑过去时半干的发丝散出迷人香气。
语气暧昧，诉说着成年人彼此心知肚明的法则。
对方唇角近在咫尺，许尽欢却突然往后撤去，她实在读不懂陆昭。
以往客人中内敛羞涩的女生也不是没有，但陆昭这样坐怀不乱的实属珍稀品种。
“陆总的关怀真让人，受宠若惊。”
许尽欢没再多问，点开二维码递到陆昭面前：
“加个联系方式吧，下次预约业务更方便。”
陆昭却没有直接扫，而是看着那带着蝴蝶结emoji的工作号，淡淡道：
“换一个号。”
“陆总想跟我更进一步吗？那是另外的价钱咯......”
嘴上这么说着，许尽欢却还是点开了另外一个头像——和前者的性感自拍不同，简单白底上画着一只Q版兔子。
圆圆的眼睛和陆昭的杏仁眼居然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许尽欢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了，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宁静，是Vivian压低的急切三连问：
“你到哪了！琳姐很生气！今天来了大客户！”
“她不干了。”
许尽欢没来得及回复便被夺了手机，另一端的Vivian显然没反应过来：
“啊？你谁呀？”
这一端的许尽欢更是愣在原地，任凭陆昭与她四目相对：
“她的金主。”
温温柔柔的四个字却有令人无法动弹的力量，直到电话被陆昭挂断，许尽欢才干笑两声：
“哈哈......请问金主大人，需要小女子做些什么呢？”
“把下午没唱完的歌唱完吧。”
像是笃定许尽欢会钢琴一般，陆昭眼神示意，许尽欢这才发现客厅角落有一架钢琴。
她有片刻失神，又很快调整状态坐在琴前，指尖划过琴键，虽不熟练，却没停下。
一遍副歌结束，许尽欢抬起手腕，这才发现陆昭不知何时眼眶泛起了微红，意识到她在看自己才开口：
“能再唱一遍吗？”
语气中竟然带了些小心翼翼。
“你不嫌难听的话，唱多少遍都可以，”似乎是被她的柔软刺痛，许尽欢赶忙转向琴键的方向，“还是你想听别的？”
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秉持着金主是上帝的宗旨，许尽欢又从头开始唱起来，只是这次刚唱到“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就被搭在肩膀上的手打断。
掌心冰凉还微微颤抖，陆昭的声音也颤抖着：“算了，你嗓子哑了。”
这般怜香惜玉纵使见多识广如许尽欢，也有几分莫名其妙起来。
陆昭将茶递给她，看了一眼手机便匆匆出了门，留下许尽欢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这才又有机会拿出手机，最显眼的是Vivian发来的连环问号，许尽欢懒得解释，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莫名其妙被人转了二十万？
这种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信。
再往下滑，是Linda的几条长达59秒的语音，自然是不想点开。
直到扫过「新的朋友」，看到最上方的好友申请：「LU申请添加好友。」
头像是一弯月亮。
清冷月光和陆昭淡淡的人设莫名符合，许尽欢快速点了通过，发过去一行字：
「请问陆总需要我暖床吗？」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复，许尽欢切到银行App查看支出流水，却错过了聊天软件上方长达十分钟断断续续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许尽欢裹着羊绒毯在客厅转悠，雨滴在落地窗上织成朦胧珠帘。
开放式厨房飘来肉桂香，她鬼使神差拉开大理石台面下的抽屉。
玻璃罐子里装着满满一罐千纸鹤。
罐子里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掠过她鼻尖，好似是她以前爱抽的牌子。
手机震动着滑落在地，Linda的语音自动播放：
"你以为有人撑腰就能飞上枝头？银河国际的违约金......"
"违约金多少？"
陆昭不知何时站在玄关，黑色风衣沾着夜雨。
玻璃罐摔碎的瞬间，烟草味突然浓的呛人。
许尽欢弯腰去捡碎片，被陆昭攥住手腕。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蹭过她腕间疤痕，两人同时僵住。
"别碰。"陆昭声音发颤，"会划伤。"
许尽欢却笑起来：
"陆总不知道规矩？我们这种人，最值钱的就是这副皮囊。"
她故意用膝盖蹭对方小腿：
"您买的可不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
陆昭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那只在酒局被掐着腰灌酒都不曾颤抖的手，此刻却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落地窗外的雨幕忽然与记忆重叠。
十年前也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少女清瘦身躯跪在她面前，手指紧紧攥住她睡裙下摆。
许尽欢猛地回神，发现陆昭正用纱布裹她渗血的手指。
这个角度看去，对方垂落的睫毛，眼尾的小痣，与当年那个在灯下折千纸鹤的少女完全重合。
"为什么是千纸鹤？"
话出口才惊觉失言。
陆昭系纱布的手顿了顿：
"你说过，千纸鹤能封印愿望。"
许尽欢怔住。
她何时竟然说过这种哄小孩的话术吗？
"每只千纸鹤都装着美梦，等折满星星的数量，就能......"
陆昭抬头直视许尽欢目光，手中动作未停，任凭纤长手指被裹成粽子。
就能什么？许尽欢却早忘了。
暖黄吊灯映出两道影子。
一道是裹着羊绒毯的艳丽躯壳，一道是穿着高定风衣的破碎灵魂。
许尽欢歪头，落寞一闪而过，露出标准营业笑容：
"谢谢陆总收留，可是我真舍不得那边呀。"
她在陆昭耳垂留下一吻，如愿以偿看到对方触电般松手，只拽下她身上的羊绒毯。
许尽欢没有犹豫往玄关走去，肩膀却被暖意包裹，风衣披上了自己肩头，她却没有回头，面色如常：
“多谢陆总啦，衣服明天还您。”
只有凌乱系上的腰带暴露了她此时的慌乱。
她俩，有旧。
可她，没救。
银河国际，更衣室。
许尽欢将陆昭的风衣锁进储物柜，镜面映出她重新勾勒的浓妆。
指尖抹过发丝时微微发颤，那抹忍冬香正从毛孔里渗出，混着银河国际的香薰，在喉间酿成酸涩的酒。
“你真回来了？不是说被金主包养了吗？”Vivian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惊讶与疑惑。
许尽欢扯出一抹苦笑，语气亲昵带着嘲讽：
“不过是一场误会......更何况，我哪里舍得抛下你呀！”
脑海中闪过陆昭带着泪痕的脸，她却没空让自己多想，Linda已经将解约协议拍在化妆台，违约金数额后跟着六个零。
"不是攀上高枝了？"Linda的玫红指甲刮过协议条款，"还是说......她给你的不够塞牙缝？"
许尽欢旋开口红盖的脆响截断嘲讽，正红色抹平所有脆弱：
"给我三个月，李总的年度酒会订单我能翻三倍。"
她将解约协议收进自己手包，"前提是——我要解约。"
“Of course，”Linda没有质疑，她自然知道许尽欢的实力，银河国际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当然愿意在大捞一笔后放人离开，“只是王总在等你。”
许尽欢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骨子里的突然迸发的疲惫，转身走出更衣室。
深夜VIP包厢，王总肥厚的手掌摩挲许尽欢膝窝：
"听说Cassie最近攀上高枝了？"
"哪比得上王总这根定海神针。"
她笑着将酒液倾入对方唇舌，趁其擦拭时调换合同页码——附加条款里藏着三倍服务费抽成。
趁着对方醉意过盛，许尽欢抽身离开，甩上包厢门的瞬间，凛冽目光刺破她昏沉醉意。
陆昭倚在浮雕墙边，掌心放着一枚戒指。
"你落在浴室的，"陆昭向前半步，带着忍冬香味逼进，"沾了水会氧化。"
许尽欢盯着戒指内圈刻的「my sister」，这是许云姝第一次兼职赚钱后买给她的，说要以后换个带钻的。
她伸手接过：“谢谢陆总了，那我先......”
"违约金我付了，"陆昭从身后环抱住她，"跟我走好吗？"
许尽欢只觉得一阵好笑，十年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般高的瘦弱少女，却已经有足够力量将自己压制。
无论是身体，还是财富。
许尽欢嗤笑着挣脱禁锢，栗色波浪卷发下洁白脖颈如天鹅高傲，话语却如荆棘锋利：
“如果你是为了羞辱我，你成功了，如你所见，我现在就是过的很惨。”
“但是，陆总，我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她没有勇气再去看陆昭表情，将戒指套入无名指，却听见对方语气早已卸下坚强外壳：
“可是，姐姐，你也怜悯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