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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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三年,二月末,风正寒。

    冬还未过,天寒地冻,京城贵女们无一不手捧火炉,安安静静在家里待着。

    唯有崇宁一人衣衫单薄穿行在红砖高墙之间。

    只余枝干的古树从宫殿高处探出头来,崇宁望着,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苦闷。

    这宫内各处原已经被她走遍,再次走过,她却不再是那个亡国女帝。现在,她还只是那个随遇而安的崇宁公主。

    燕国信命,崇宁一出生便被批上天命之女的命注,只是皇家多事端,崇宁坐上那个位置实属巧合。

    毕竟谁又能知道,当今圣上早已经命不久矣。

    大皇子无才无德,三皇子晦乱后宫,六皇子中毒身亡……

    大燕不过一夕之间,继承者便死的死,伤的伤,最后郑国趁火打劫,崇宁被迫上位。

    结果可想而知。

    这千疮百孔的燕国,早已经被各国渗透。

    崇宁本有扭转之地,却不想,曾经得罪过的郑国质子还未降灾,便被身边最信任之人背叛。

    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分明给了对方无上宠爱,信任至极,有什么理由让对方背叛自己呢?

    重来一次,她仍旧是看不懂。

    “殿下!殿下!”

    匆匆赶来的小宫女绿君抱着大氅连忙为她披上,瘦瘦小小的身影,还未有大氅高。

    崇宁看着眼前不断自责,絮絮叨叨的绿君,脑海中却是对方死前的画面。

    战乱四起,她自身难保,索性解散了昔日里陪伴她的众人。

    却未料,绿君这丫头阳奉阴违,竟敢凭着那三脚猫的功夫刺杀对方。

    待到她赶到时,绿君躺在地上吐血不止,偏一见到她,又撑着笑脸,即便说不出话来,崇宁依旧明白她的意思。

    那傻姑娘在说:看啊,公主,我也勇敢了一回。

    只可惜啊,那是最后一回了。

    崇宁心中酸涩,只是当了太久女帝,在人前不动喜怒的习惯,让她此刻连哭都做不到。

    她抬手,轻轻抚摸了下绿君的头顶。

    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崇宁做了。

    “公主。”

    绿君的声音轻轻的,面上带着惊喜,也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乍然被又敬又爱的殿下摸了脑袋,根本藏不住心中欢喜。

    “辛苦你了。”

    崇宁若无其事放下手,心中有了决断。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绿君忙忙摇头,就差跪下来了。

    崇宁失笑。

    她身边有两个宫女,一大一小。

    小的绿君十三岁,活泼好动,大的青瓷十八岁,成熟稳重。

    向来是青瓷负责她的起居,绿君陪在她身边解闷。

    前些日子醒来,崇宁便吩咐青瓷去做事了。

    今日醒得早些,便躲着绿君出来了。

    现下也该回去了。

    细数前世今年发生的事。

    无非是丽妃与三皇子私通之事暴露,郑国质子无故死亡于宫内,以及——圣上暴毙。

    同年四月,六皇子于宗人府中毒身亡,崇宁登基为帝。

    尚未来得及了解国家大事,郑国来犯。

    顾小将军继承其父遗志,坚守沙场三年。

    三年后,一封原本唯二人知的密信,葬送了这位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性命。

    同年,大皇子出逃,女帝自刎于城门。

    崇宁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要阻止六皇子帮他三哥脱罪。

    六皇子死时尚宗人府,其因乃是包庇他三哥。

    他不知,宫中发生的事,眼睛尚多,皇上如何能不知道,隐而不发,不过是看看有多少人当他年迈不知事,隐瞒于他罢了。

    许是白日受了凉,这一回去,崇宁便染了伤寒。

    是夜。

    崇宁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前世,虽知道是梦,却也深陷其中,不能清醒过来。

    像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拽进布满浓稠液体的深潭,无数的液体裹挟在她的身上,窒息感随之而来,仿佛被掐住了脖颈,说不出话,也难以呼吸。

    意识模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唤她:“阿宁。”

    可是下一秒,凄厉的声音传来,却是叫她快跑。

    像是镜花水月,只出现了一瞬,斑驳的光影,印出她身前一道沾满鲜血的身影。

    华服尽碎,衣不蔽体,盔甲裂成了几块四散开来,上面各种刀剑伤痕,鲜血满布,一张血面上,被刻上几个模糊不清的血字,双眼被剜去,容貌尽毁,辨不清模样。

    只依稀觉得,这曾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下一秒,又是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抬眸,只能看见那人的臂膀和带来的足够的安全感。

    一道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在她面前掠过,无一例外,皆是满目疮痍的背景。

    战乱中,战乱后,漫天的雪花,遍地的人尸,数不清的人,都埋葬在这儿,再也不见战前的锦绣繁华。

    阴暗潮湿的地牢,常年滴水的岩壁,空气中都散发着血气与尸体的腥臭,地上铺着的为数不多的稻草,布满了霉点。

    在地牢中央,崇宁看见了自己。

    被玄铁吊挂在中间,穿肩而过,琵琶骨上渗出的鲜血,不知留下了多久,早已经凝固,但是那种皮肉撕裂,骨头敲碎的痛,却像是刻在了灵魂中,冰寒冻骨。

    “阿宁啊。”

    她又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下一秒,只觉得身前一阵温暖,脖颈上出现了一条血线,昏暗的地牢,却多了两具尸体。

    逆着光,那个人的样子她看不清。

    只是她感受到最疼的,不是被一刀抹了脖子,而是犹如被人生生剜了心,剁成了几块的痛彻心扉。

    “嗬!”

    乐康宫内,崇宁坐在床上,身上的寝衣湿透,往日里红润的唇瓣失了颜色,面上更是苍白,粘腻的发丝黏在脸颊两侧,沉重的呼吸声,久久未能从梦中的场景脱离出来。

    那种被割开喉咙,怎么也叫不出声的感觉太难受,那种窒息沉重的压迫感让她心中多了块沉甸甸的石头,以及,那被人背叛的滋味,像是吞了一万根针,痛苦,窒息,沉闷,难挨。

    “殿下!殿下您终于醒了!”

    青瓷端着瓷盆小跑来到床前,打湿了帕子替崇宁擦拭着脸上的汗液。

    “我昏睡了多久?”

    崇宁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回来。

    青瓷闻言,低了低眉眼,“殿下已昏迷两日了。”

    目光又落在崇宁身上湿透的寝衣上。

    “公主可要沐浴?”

    待到崇宁点头,青瓷忙站起身。

    “奴婢这就去传唤。”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崇宁才询问起青瓷。

    “那日让你去查的事如何?”

    “奴婢无能,只知道温公子确非那五品官员次子,其余的……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崇宁点了点头,什么都查不到,恰恰是最可疑的。

    也怪她当初防备心太弱,信了对方片面之词。

    “没事,你尽力了。绿君呢?”

    青瓷面色异样,“公主,绿君她自知没能伺候好公主,领了罚去了,现下正在外面跪着呢。”

    “外面天冷,叫她起来吧。”

    “是!”

    青瓷面露喜色。

    她向来稳重些,这时候也不免露出女孩家姿态来。绿君与她共事多年,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疼得不得了。

    虽这次是她回来后罚的,但到底是一个小姑娘,能免了罚自然开心。

    不消一会儿,青瓷便带着绿君来谢恩了。

    崇宁回来不过几日,事情尚多,只是摆摆手让绿君下去,独留下青瓷商量事宜。

    “待会儿帮我送封信去师傅那儿吧。”

    “是。”

    “刘公公今日便会回来,你就带着文和出宫替我完成上次那件事。”

    “公主!”

    青瓷焉的抬头,语气变了些。

    “嗯?”

    崇宁望过去,青瓷只能低下头来。

    不过崇宁清楚,青瓷是在为她派出了文和而惊讶。

    文和乃是她的暗卫。

    前世挡在她面前,最终力竭战死。

    “文和。”

    崇宁冲着空中喊了一声。

    一道人影瞬息出现在殿内,跪在青瓷身侧。

    “文和领命!”

    “嗯,都下去吧,顺便告诉绿君,明日来贴身伺候。”

    “是!”

    两人应声。

    人一走,殿内又空了许多。

    崇宁回想起梦中的内容,只觉得与前世不尽相同。

    前世她当上女帝后方才战乱,但那个梦里,她却仍旧还是崇宁公主。

    若说是其他方面,她尚且可以解答一二,但是梦之一事,向来是国师大人,也就是她的师傅更为了解。

    只是今日已经过了晨时诵经的时辰,想毕师傅并不在殿中。

    说来奇怪,前世她当上女帝后,国师仅为她留下一句:“莫轻信,顺自然。”

    自此,便消失在了燕国。

    崇宁也算是被国师抚养长大,若说她所信任,国师都要排在圣上之前。

    也正因为这样,崇宁在国师面前与众人面前有所不同,要放松许多。

    国师宫殿那里,是她幼时的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