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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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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焰剪了剪蜡烛灯芯,让火燃旺了些,再把一截子秫秸举近了烤,眼见曲的地方烤直了,便拿出小刀来,正要一分二地劈开时,忽听得店门铃响,抬头看见唐依依走了进来。

    只她这么开门关门的功夫,涌进来的雪便在店内地上积了薄白一层。今年苔市降雪已破了往年记录,势头仍不减。

    风也跟着扑进来,掀得工作台上几张画纸哗啦啦地响,角落一只丧盆,里头正烧着纸,这一下也给风吹灭了,几星飞灰回旋扑打着四散开来。

    穆清焰阖了阖眼帘,看一眼时间,下午一点多了,可窗外昏惨惨的,倒像晚上。

    她放下秫秸起身,走出去迎唐依依,说:“学姐,怎么这时候过来?”

    唐依依道:“没什么事儿,今天休息日,我想着咱们也好久没见了,过来看看你。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见吗?”

    穆清焰掏出手机,翻了翻微信,唐依依的消息已经被淹到了下面。

    “不好意思学姐,这两天好多人联系我做灯笼。”

    “我也猜到你在忙,今年冬天这么冷,老年人,尤其本身就有点儿病痛的,更加熬不过去。不过也真是怪了,怎么就今年雪这么大,你看我下车到店里这几步路,头上身上都淋潮了!”

    唐依依搓着手哈气,又低头掀起羽绒服帽子抖雪花,视线这么一垂,便看到了门旁那只丧盆,盆里薄白的纸灰下隐隐还残余着零星的火迹子,一条红色纸扎围巾耷拉在盆沿,没烧完。

    她皱了皱眉:“小焰,你就实话跟我说了吧,你和那姓万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干什么年年给他烧纸?”

    穆清焰不回答,把丧盆往墙边踢了踢。

    她追问:“难不成他死了?还是说他没事,四年前不明不白突然消失,只是想跟你分手?”

    穆清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推着她往店里去。她把脚一蹬,叹了口气,迈步往里间走。

    一路上穿过一排排架子,上面规整地摆放着各种纸扎用品,时兴的手机电脑,名牌包包和衣裤,火锅与小零食,应有尽有,眼花缭乱。

    前面店里是这些小玩意儿,后间算是个仓库,左半边放着大型的纸扎用品,灵亭、轿子、鸡鸭牲畜之类,靠墙边摆了两辆纸扎自行车,栩栩如生真能骑似的,右半边是个简易的工作室,堆着许多秫秸和芦苇杆这些扎东西的材料。

    仓库里有道楼梯,走上去就是穆清焰平时睡觉的地方,算是她的“家”。平时她起床之后就下楼,在仓库里做纸扎,前店有人来就去招呼客人。

    这会儿唐依依见工作台周围地上堆满了扎灯笼用的秫秸,已经有十多只扎好的灯笼放在一边,还没糊纸,又看穆清焰脸色苍白,眼下坠着两洼青黑,一看便知她饭也没吃觉也没睡,忙得没日没夜,便说:“你这样哪行,现在跟我吃饭去,今天下午就歇了吧。”

    穆清焰给她倒了杯热水:“学姐,我——”

    “休息几小时又不碍事!你要是像上次一样晕倒进医院,不是更麻烦!诶,对了,小李呢?让她来扎好了。”

    她无奈地说:“辞职了,她家里人知道了她在做这行,跑到这儿来哭天抢地,差点儿把店都砸了。”

    唐依依唏嘘道:“怪可惜的,她来了有两年了吧,人也勤快。不过话说回来,做这行确实不容易,你这四年怎么过来的,我可都看在眼里。”

    不提别的,当初穆清焰也卡在了父母这一关,家里人忌讳,觉得一个小姑娘家入了丧俗行业,人生差不多就毁了。不过她是个犟脾气,一条道走到黑,宁愿和父母决裂都没回头。

    穆清焰笑笑:“多亏学姐帮我,不然我哪有今天。”

    “少来,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跟我说这些。”

    两人自高中起就认识了,大学也读的同一所,唐依依家境殷实,毕业后进了金融圈,在资金方面确实给了穆清焰不少支持。

    她人脉也广,这会儿便说:“回头我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对这行感兴趣。不过估计是招不到小李那么好的了,她又会画画,给你省不少事。”

    不少丧俗纸扎用品是需要彩绘的,比如穆清焰现在做的灯笼,按照顾客要求,围在外圈的裱糊纸上得画有花鸟的图案。

    唐依依往工作台上瞥了一眼,看到几张凌乱叠着的画纸。

    穆清焰说:“是小李走之前画的,不过不够,实在不行……以前小李不在的时候我是花钱请人画的。”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唐依依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道:“那姓万的是会画画,可他人又不在,行了,你少想着他吧,别弄了,今天说什么都得带你出去吃饭。”

    唐依依来拽她,她也只好放下了活,披上大衣,正要走时,忽然电脑弹出了消息提示音,一瞧,原来是线上店铺来订单了。

    “学姐,等我几分钟,我跟一下这个单子。”

    “线上的店才开了一个多月吧?生意好不好?”

    穆清焰笑:“总共十个单,这是第十一个。”她点开客服界面与顾客沟通,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撕下一张便利贴记下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

    这是一单制作灵厝的生意,也就是纸扎住宅,仓库里有普通规格的现成品,但顾客想要根据逝者生前住所制作一个等比例缩小的灵厝,内部的构造与陈设也需要尽量还原。

    是个麻烦的订单。但穆清焰的店就是以“什么都能做”和“全手工”为卖点,再加上顾客给的钱多,她也就接下了。

    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她想着不如亲自去一趟,实地看一看,拍了照,回来制作时更有把握,便向顾客要了地址,碰巧房子离她不远,就在苔市西郊。

    她从抽屉里拿出相机,把便利贴塞进口袋,跟着唐依依出了门。

    吃完饭,唐依依执意送她。到城西时,雪已经停了一阵子了,远处灰白的天有点儿朦胧的霞光。

    唐依依留在车里等,她一个人进了小区。

    地方不大,一眼看过去只四五幢楼房,都灰扑扑十分老旧,大约是上世纪的建筑了,楼距很窄,挤挤挨挨的,电线凌乱地穿行横亘在墙与墙、窗与窗之间。周遭安静得没什么生气。

    她绕了小区一圈,总算在最后一排楼前看到了便利贴上记的门牌号,然而单元门锁住了。她便掏出手机来联系那顾客,电话没人接,就发了短信。

    等回应的时候,忽然听见一旁有开窗声,循声望过去,不见人,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

    窗前恰有一棵梅树,一枝树枝横斜到窗棂前,那手靠过去,指尖轻轻拂了拂几个淡粉的花苞,继而一个男人探出身子来,头一转,迎着晚阳眯了眯眼。

    穆清焰站在单元楼屋檐下,不在男人视线中,但她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长而媚的眼睛,眼尾上斜几乎飞入鬓角,伶人花旦似的妖冶,但是那粗糙又坚硬的仿佛树皮般的眼神,望着任何东西时都透出一副枯朽萧条的寒意,托得他整个人便只有完全的冷硬和阴郁。

    是万裕之。

    穆清焰心惊肉跳,闭了闭眼,再去看,万裕之仍好好地、静静地站在那儿。

    远处夕阳沉了一半,霞光火烧一样蔓延过来,浓墨重彩地映在他脸上。

    她视线朦胧起来,恍惚间觉得他也幻化成了窗棂前一枝梅树枝子,白色的淡漠的面庞是压在上面的积雪,晚霞映衬下泛着暖红色的眼尾是欲开未开花的花苞。

    不是梦。万裕之活着。

    不仅活着,而且仍如往昔般美得凛然、锋利,不妨碍他成为冰冷的白中那艳艳盛放的一点红。

    穆清焰有些头昏,踉跄退到墙边,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她抹抹手机屏幕上的水汽,看到顾客回了消息,说马上来。

    随即楼道里便传来声响,开门关门声,然后是脚步,紧接着,她看见万裕之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走了出来。

    他半张脸埋在领子下,漫不经心的,懒懒掀了掀眼皮,瞥见穆清焰后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她捕捉到他眉宇间一闪而逝的惊讶,但再试图从他脸上瞧出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像尊雕塑,疏离倨傲,和从前一样永远昂着头颅。

    一刹那间,她震颤的心绪像干草一样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你万裕之不辞而别四年,再面对我时仍能如此高高在上,见了我,你该跪下来道歉求我原谅吧?

    她咬着牙攥着拳,沉沉喘了两口气,想着正事要紧,还是隐忍下来,维持住了体面,冷冷地公事公办地问:“你是在‘赛博纸扎店’下单的人吗?我是那个店的店主。如果你是,那我们速战速决,如果不是——”

    “我一直在等你。”

    万裕之打断她,声音喑哑,暧昧不明地讲了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穆清焰听得呼吸一窒,不知怎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开了锁,拉开单元门后微微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了路。

    然后他又说:“好久不见。”

    这轻飘飘四个字落下来却千斤似的,沉沉砸到她头上,她心头发紧,更恍惚了,视线中他的脸忽然糊里糊涂瞧不清楚,只依稀能辨认出他喘息时微张的唇,吐出的那一缕缕薄白的雾气,混混沌沌,仿佛化成了一只大手的形状,伸过来攥住她,挤压着挤压着,把她捏碎了。

    她像饼干屑似的破灭得淅淅沥沥,而他浑身上下就只是一点解释也没有的理所当然和坦荡,仿佛四年前一走了之的人不是他,仿佛这四年里饱受折磨的只有她。

    太荒唐。

    怒火又滔天地扑过来,她恨得牙齿发酸,满嘴都是血腥味,怎么都没办法也落落大方地回应一句“好久不见”,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四年前要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

    如果离开是为了分手,那么她连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句体面的道别都不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