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陨落,天地恸哭,世间俱缟素。
灵脉湮沉,群魔狂舞,万物皆刍狗。
蛮荒大陆的中心,有七座星宫,星宫中央悬着一叶扁舟。衔舟之上,有白衣拂袖,掠掠乘风。
一人凌空悬浮在穹顶之上,身长玉立。他摩挲着手中的透着星光的黑色碎玉,神色凝重地观望着七星连城所折射出的星图。
“大道有缺,剑指西南,有异变突生,恐生魔患。”
“南星,你去探查一二。”
一个身影飘忽,明灭不见,只留下一句。
“灵主,南星领命。”
共苍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浊水中沉浮,那是一种晦暗、凝滞、可怖的窒息感。
他闭着眼,沉默着。任由水漫过他的口鼻,让死亡带着冷漠无情的冰冷环绕着他。
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
……
一只手破水而来,托起共苍的脖颈,让他浮出水面,疼痛的肺部得到了一口稀薄的空气,他不停呛咳着,直至撑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撒下一片暖阳。
一个少年愣愣地看着共苍,他的面容泛着一圈光晕,五官不甚清晰。但他是如此的鲜活盎然,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共苍看得出来,这样的光亮与他枯朽衰败的骨骼内里不同。
让他本能地想接近,又想毁灭。
共苍眯了眯眼。
太阳西沉,草原上还泛着暖意,余温不散,烤的人暖融融的。
谢青桑却被一双眼睛冻得发抖。
他终于明白那股冷冽的气息是怎么来的了,那是一种非人感。人类的眼睛总是折射出丰富的情感和灵魂,但这双眼睛却如落月冰湖,纯然无波。
如冰、如海、如苍颢的蓝,惊心动魄的蓝,静静流淌着无尽冷意的蓝,深入骨髓,寂灭允悲。
要命!男主看人一眼还带物理攻击的,太不公平了啊摔。
仿佛看到自己在面板上的血条-100。
眼睛的主人静静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死一般地寂静,不一会便移开了眼,敛眸不语。
谢青桑害怕一会鼻血喷涌ooc,被系统一巴掌拍死。极力从震惊中脱身,整理整理身上的马甲。
用匕首把兔肉从骨头上剔下,用布料包了递给男主,示意他快吃,自己则换了个姿势坐在一旁继续烤肉。
见男主一言不发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着,显然是饿了,谢青桑松了口气。
他憋了半天,话在肚子里转了几个轱辘,终于吐出几个别扭的字。
“你有伤,我先带你回去。”
谢青桑觉得尴尬得要一飞升天,决定收回他觉得男主性情冷漠寡淡是很有魅力的话,跟这种人在一起简直憋死话唠。
“抓我?”共苍阴沉沉地抬眼,他的声音不算大,带着些难言沙哑,压过了原本清亮的音色,听不出情绪。
谢青桑偷瞟了眼面板,男主的情感值还是那个可怕的负数。
男主这样的情感负数显然是被迫害多了啊!
“救你。”谢青桑坚定道。对于男主的惜字如金,他也决定用二字金言。
惨!简直是太惨了!
他觉得男主前期真是小可怜一枚,从小无父无母被欺压凌辱长大,作为最底层的兽奴光是活着就已不易。后期居然没黑化没长歪,就是性格淡漠了一点,处事无情了一点、待人接物冷血了一点,不把人当人看一点.....
呃,打住,秋剑同学,你是忠犬一枚,男主吹一号,自带眼瞎buff。
总之,男主简直是根正苗红小白花一枚!
谢青桑顶着十万八千米厚的男主滤镜在心里给共苍盖了个戳。
共苍抬眸淡淡扫过谢青桑没比自己好到哪去的奴隶专属破烂衣衫,又沉默了。
他不问,谢青桑为了不维持人设也不敢答,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不是,男主你怎么跟个棒槌一样杵在这。
昏迷醒来被陌生人救后的经典三连:“你是谁?这是哪?你要干什么?”怎么不问!这么容易信任人要不得,反诈意识不到位!
还有那个“-1”是不是太顽强了点。
谢青桑表面上稳如老狗,内心狂槽不已。
他歇了一下继续槽:还有男主真的好能忍,身上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简直没有一块好肉,是他早痛得满地打滚求着别人把他弄晕了,男主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面瘫样子。
只有紧锁着的眉头和压抑的低喘声,才有点忍痛的样子。
“我给你看看伤口吧。”
谢青桑不要脸地凑过去。
没等共苍回答,抱着“反正也没多大反应”的想法。
他自顾自地轻轻挑开他堪堪蔽体的衣衫,触目惊心的伤口映入眼帘,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如果将伤口比作开花,男主早就万紫千红了吧!?
共苍瘦削颀长的身体上布满了鞭子抽的鞭痕、利器刺的血洞、兽类噬咬的齿印,以及自锁骨起至前胸纹着的狰狞诡谲的血色图腾,此刻仍然鲜血如注。
这纹路一看就是男主被奴隶主拖去作饵诱兽留下的献祭图纹,简直丧心病狂。
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和跟烂布条无异的衣服粘在一起,轻轻一碰就会带下血肉,引起躯体主人猛然加重的喘息和皮肉之下剧烈地颤抖。
可就算如此,共苍依然一言不发,神色也淡淡的。愣怔地转动着他苍蓝色的眼珠,如一只迷茫的兽类一般悄悄地观察眼前之人还想做什么。
谢青桑被那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的一身鸡皮疙瘩。
谢青桑深吸口气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不能再拖了,得赶紧回到人类聚居地给男主处理治疗伤口,否则这样的伤势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他也不想达成穿越半天就造成主角死亡的be结局。
用随身携带的水壶中的水替共苍简单清理了一下,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其披上,自己则穿着贴身短褂。
共苍不得不瞥了一眼面前少年露出的年轻健气的,呈健康小麦色的身体。
谢青桑打量了下自己周身的薄肌和结实有力的躯体,真感激这幅马甲武力值有50,长途跋涉才休息了一会就浑身充满力量。
见共苍勉强吃完烤肉,伤势过重让他又开始迷迷糊糊,进入半昏迷状态。谢青桑捞起男主背好,踏着落日余晖,迎着滚滚风沙继续前行。
托开挂的服,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并没有遇到可怕的异兽,谢青桑对他自己的全自动武力值还不太信任。
不过没过几个小时,他就知道人要学会低调,话不能说太满,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蛮荒草原上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上一秒炎阳高照,下一秒就惊雷雨动。在一阵响彻天地的响雷过后,狂风呼啸,暴雨铺天盖地而来,猛烈地袭击着每一片土地,顿时,白日里还生机盎然的大地被打得伤痕累累。
银针滂沱,颠覆了前方的路。
谢青桑表示他的心也伤痕累累,两人被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系统你出来,给我个解释!又是暴晒又是下雨,老子就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大雨,你开什么玩笑啊!”他的愤怒被暴雨无情吞噬。
冰冷的机械音精准在他脑内响起。
【请马甲一号稍安勿躁,天气变化不受控制,请忍耐。】
“忍忍忍,怎么忍!我和男主都要被淹了,他那个身体状况被淋一晚上雨,明天我们就等着为他收尸吧!”
谢青桑被雨糊地睁不开眼,双脚也陷入浸水湿软的泥土之中,背上的重量愈发让他举步维艰。
面板及时出现,给他打开了缺德地图。
【系统为你导航,已检测到可避雨洞口,根据你的速度,预计到达时间为1个小时47分钟后。现在请直行,一公里后沿河道右转,雨天路滑,请注意脚下安全。】
……
谢青桑服了,五体投地。
在谢青桑认命地跟着导航呼哧呼哧暴走的时候,也被雨浇了满头满身的共苍悠悠醒来,暴雨冲刷着他身上的伤痕,带走血水,流入大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火辣疼痛,他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共苍静静地看着身前少年并不宽厚的背脊,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但少年流畅的肌肉线条、圆润的后脑勺和高高束起的马尾占满了他的眼。
少年单独留出的一条小辫子,被雨打得晃晃悠悠地,随着它主人不小心绊到石头一踉跄就蹭到了共苍脸侧。
有点痒。
共苍死水一般的心难得有些波澜,他有些疑惑,少年救他的动机。
不过,是真情抑或是假意他都不在乎罢了。
这次的痛苦对他来说,仅是他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轻描淡写的一笔,更痛更苦更惨的也不是没有过。仅仅是皮肉之苦,断手断脚、重伤濒死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从知事起,就是如此。不过百般磨难牵绊磋磨的只有他的身,从不沾染他的心分毫。他一直沉默着反抗,沉默着认命。
潜意识里好像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若是就这样死了也好。
风爷有时长吁短叹说他没有生志,神主也救不回来。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就是死不掉。与野狗抢食也好,与他人斗狠也罢。(如果谢青桑听到肯定会说:主角光环懂不懂!金身不破,懂不懂!男主怎么虐都不会死,还能增长仇恨值,复仇的时候百倍奉还哦亲!)
真是一条折不断的烂命。他嗤笑了下。
雨水灌入口鼻,让本就呼吸不畅的共苍岔了气,呛咳起来,让谢青桑感觉到他醒了,怕他不清楚情况,赶紧大声安抚解释道。
“别怕,就是雨有些大,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休息一晚上,你坚持住,我们明天就能回去。”
共苍淡淡想道:回去找死?也不错。
是了,奴隶主此次让他做饵本就带着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还能活着回去,罪加一等,眼前的少年怕也难逃一劫。
不过,与他何干。
共苍重新阖目,默默忍受着雨水对伤口的冲刷。
见男主醒了,勤勤恳恳打工人想到“补全男主情感缺陷”的任务,在雨中艰难行走的谢青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趁此机会在没有ooc的前提下和男主共勉(尬聊)两句。
男主别放弃!熬过这遭,你以后(哔—)天(哔—)地吊炸天,前路一片光明璀璨!
“我是秋剑。”他觉得自我介绍总没错。
共苍不答。
“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去死。”
共苍眼睫颤动,不答。
谢青桑气喘吁吁说完一段,雨水滑过他的喉结,盖住他的喘息,他真心实意道:
“你沦落至此,我也无处可去。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在这个残酷的时代。”
共苍睁眼,还是不答。
就在谢青桑尴尬地觉得自己独角戏唱完了,准备闭嘴继续闷头向前走时,他竟然听见了男主嘶哑的回答:
“何必这样努力奔逃呢,前路也是在下雨。”
“……”谢青桑的话却淹没在风雨里。
草鞋踩过吸满雨水的草地,溅起泥泞一片,泥点飞溅,模糊了世界面板角落那个明灭闪烁的“-1”,变成了一个圆润的“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