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宁转头看过来，黑暗里那头金发暗淡，君墨还是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迷茫，更烦躁了。
“事情没有对错只有选择，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凌晨一点多，车窗外很黑，能从车窗上看到两个人的脸，君墨接着说：“你说过，做任何事情都要记得自己的目的，不是吗？”收起浅笑，君墨看着章佳宁的眼睛，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认真的样子章佳宁在实验室看过无数次，她一下子扯开嘴角，心中滋味复杂道：“墨墨……短短几年，我们都变了，连你也圆滑多了，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
君墨赶紧打断：“也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我，而且这是好事，不是吗？”女人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对于自己变得冷漠这件事，君墨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她引以为荣。
“晚安佳宁。”推开门下车，君墨头也没回地挥挥手大步离开。
接下来几天，君墨飞速跟隔壁小组交接工作。高松婷抽出一天去公司简单交接，剩下的都以处理高兰的事物为由线上交接。章佳宁带着自己原本的工作去了隔壁组。虽然隔壁组原来的成员有不满，但在王德的镇压下消停了不少，至少不在明面上针对新入组的人。
自从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启航后，君墨每天设置一个下班闹钟，到点就溜。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回到家洗漱完也才八点，别提多爽了。这天，君墨美滋滋哼着歌走出浴室，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君墨无视来电开始吹头发，却见那个号码停了又响停了又响，来来回回三次，君墨“啧”一声后关了吹风拿起手机：“喂？”长长的尾音满是不耐烦。
“墨墨，你终于接电话了！我是嫂嫂。”
听到熟悉的声音，君墨没有一丝犹豫啪地挂断了电话，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
其实刚刚挂那么快纯粹是条件反射，君墨有些心虚地接通道：“嫂嫂？你换手机号啦？”
“我的电话打不通你手机，用了阿姨的电话。哼，君墨你肯定是把我拉黑了！”
“啊是吗，怎么会呢？可能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了。”君墨另一只手这会儿终于放下吹风，腾出来摸了摸鼻子。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她就头痛。君墨的哥君逸跟嫂嫂徐梦妍从校服到婚纱，君逸高中君墨初中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一起，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
他们恋爱的几年，徐梦妍但凡来家里玩儿都是跟君墨睡，睡前少女们交换秘密浪漫幻想的小床上，徐梦妍满脸幸福地诉说君逸对她的特别。君墨却不知道跟徐梦妍说过多少次：“你跟我哥谈谈恋爱就行了，别想不开跟他结婚。”
看在徐梦妍每次都单独给自己带礼物的份上，这是君墨给她的忠告。可徐梦妍还是一头扎进了名叫君逸的臭沼泽里，两个人是有过很好的时候，但从徐梦妍怀孕后就变了。
从前年开始的好长一段时间，徐梦妍天天给君墨打电话哭诉，无非是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哥会这样对我？我掉眼泪他都不心疼的吗？”
“他是不是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
“他变了，他为什么变了，怎么能变呢？”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永远是这些话。君墨听腻了，这样的话她从初中开始，听到离开家。后来君墨就劝徐梦妍不如多拿点君逸的钱，但这个女人哭着说她不要钱只要爱。
于是君墨把她拉黑了，就像拉黑自己的妈妈彭劲华那样。从那以后，她就没再接到过徐梦妍堪称骚扰的电话，除非跟彭劲华有关的事。
君墨知道，不管是她妈和她爸，还是她嫂子跟她哥，这些人大概是要纠缠不清到死的。就是不知道现在彭劲华是不是真的死了。
犹豫片刻，君墨问道：“我妈怎么了？”
徐梦妍的声音越说越小：“病情加重了，你知道的，就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就是说君文山狗改不了吃屎的烂德性，就算过了快十年，君墨想到这个男人还是觉得反胃。所以她的声音毫不掩饰鄙夷和愤怒：“哦？那这次是小五还是小六？还是说小五小六齐上阵？你说君文山怎么这么不会做事，藏着点不就行了吗，这么蠢吗？非要被发现！”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后说：“墨墨……你回来看看吧，妈现在确实不太好。”
“呼……”君墨深深吐一口气，心里生出歉意，显然刚才的话也戳到徐梦妍的痛处，谁叫君逸是个更蠢的货。
君墨感觉自己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痛了。本以为只要离开那个地方，不再管任何事随便他们折腾都无所谓，这样自己就能好过很多，但其实问题一直在那里，留在原的人流脓，走远的人也不见得就会痊愈。
“我知道了，我过段时间回来。”
君墨交接期间联系了西区技术组负责人林客。这个男人很高兴地在电话里多次询问君墨什么时候能到岗，在自己表示过去西区后还需要至少三天时间找住处时，林客热情地说可以帮忙。
挂断电话，君墨面露疑惑，这个林客实在有点热情过头。
“怎么了？”卡座对面的高松婷单手托着一杯粉色渐变的漂亮液体，另一只手托着脸看向君墨。她旁边坐着的章佳宁整个人往后倒靠着沙发，面前的小茶几上是一杯咖色酒水。
交接全部结束，三个人约好在常去的小酒馆喝一杯，然后就要各奔东西。
君墨喝了口酒咂咂回味两下道：“西区的林客说可以帮我找住处。”这酒入口微涩，回甘，不错不错。
章佳宁说：“我找王德打听过，他说两年前西区总办为了新能源搬到潭州，那地方位置偏远，以前是个小山村，所以才走了不少人。”
高松婷放下气泡水看过来：“墨墨，如果你想留在小榄，我朋友的公司招人，我可以推荐你过去。”
章佳宁也说：“我这边也有一些资源……”
君墨摇了摇头：“两位师姐，我已经考虑好了，就去西区。我之前不知道西区总办搬了，还正好搬到了我老家，潭州以前叫安平，我正想回去呢。”
听到君墨这么说高松婷和章佳宁才松了口气，她们都担心君墨不想调区。
三个人聊到很晚，君墨和章佳宁在酒精的作用下意识逐渐模糊说起胡话，但她们都不担心醉在外面，因为有滴酒不沾又最靠谱的高松婷在。
两年前，三人第一次在外喝酒，君墨杯子里被人放了药，她去厕所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不妙了。意识模糊浑身乏力的君墨走不动路，撑着给章佳宁和高松婷发了信息，但厕所信号太差没发出去。
外面章佳宁也喝了不少，等高松婷接完电话回来才发现君墨不见了。酒馆又到了歇业时间，店里开始清场，章佳宁不醒人事，高松婷问旁边一桌人，他们说看见君墨接了电话走了。
高松婷不信，顶着店员的催促费了好大番力气把章佳宁拍醒。章佳宁迷迷糊糊说记得君墨去了厕所，高松婷又不敢扔章佳宁一个人在外面，就拜托店里的工作人员去厕所找人。
结果那个工作人员跟下药的几个男人是同伙，他看到了君墨却出来说厕所没人，隔壁桌的几个男人也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君墨接了电话出店，让高松婷出去找。
高松婷感觉不对劲守在店里不愿意走，她果断打电话叫住得最近的朋友赶过来，把章佳宁交给朋友照看后就往厕所冲，正巧跟疯狂掐自己维持一丝清醒逼着自己走到厕所门口的君墨撞上。
那之后，君墨和章佳宁两个爱酒人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曝光那家恶心的酒馆，第二件事则是愉快决定以后每次喝酒必带上高松婷。
酒过三巡，章佳宁已经从对面的沙发跑了过来，她抱着君墨呜呜地哭，嘴里嚎着：“我的徒弟，我最好的徒弟！我带的一批小孩儿，只有我们墨墨坚持到最后了。”
“隔壁组都是废物，没一个能干事儿的，我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徒弟和助手了，嗝，一个人干到死啊，呜呜呜……”
君墨还在喝酒，喝着喝着有个东西卡喉咙，扯出来是戳金色的毛，连着颗灯泡儿一样晃眼的脑袋。
君墨呸呸两下吐出头发，一只手摸上怀里章佳宁的头，嘴里嘀咕：“大灯泡儿，好亮啊，嘿嘿，嘿嘿嘿……”过一会儿又觉得热，推开怀里的灯泡儿说：“起开，我要喝酒，再来一杯！”
最后章佳宁瘫在沙发里，君墨眯着眼给自己续杯，突然发现对面笑着看自己的人很眼熟，那温柔宠溺的笑和从容的姿态像极了一个人。
君墨一口喝完剩下的酒就站起身往对面挪，却被章佳宁四仰八叉的躺姿绊倒，眼看就要着地，又被充满香味的怀抱接住。
高松婷把人放在沙发上，君墨无骨似的靠着她肩膀嘴里喃喃：“好香啊……”高松婷无奈笑了，却听君墨嘴里念叨：“妈妈……”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醉酒的君墨喊自己妈妈了，君墨从不说家里的事，高松婷也从不多问。
在高松婷看来，君墨是个很好女孩儿，虽然她不承认。
公司里和自己有关的流言从没停过，不管是职级还是身材外貌都是大家的下饭话题，更何况前年她那个在总部任职的订婚对象出轨还正巧被公司的人撞见。
彼时她刚升上高级，高兰暗中操作让那男的走了人。但公司没有秘密，大家都在背后笑她，说她跟她妈一样，抓得住事业抓不住男人。说女人能力再强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人喜欢……
公司的餐厅熙熙攘攘，众人带着嘲笑的话难免落进耳朵，高松婷只当没听见。却不想原本坐在自己对面吃饭的君墨走过去哐地坐下，问她们说什么呢，说自己也想听。
几个嬉笑的同事面容一滞，大家心知肚明，这种话私下说得再起劲，搬到明面上就不体面了。更何况各个部门避免不了打交道，高松婷的妈还是个特级。
所以几人神色尴尬地打哈哈，本以为出来混彼此都会给对方留几分面子，日后好相见，却不想君墨笑着说：“长根XX就是好，出轨美美隐形，反而是没做错事的人被嚼舌根。你们几个说得再多也不会长出根XX来，不如管好嘴给自己积点德。”
其中一个刚晋升失败说得最欢的人当下拍桌子问君墨什么意思，余下几个墙头草赶紧拉着人闪了，君墨还在后面说：“意思就是你把嘴上功夫用在工作上，说不定也能升职，而不是在这里无能狂怒歪曲事实！”
餐厅霎时间静得跟没人似的，但仔细看去每个人都竖着耳朵。高松婷夹的菜掉到桌上，那个时候她和君墨还不熟，只经常听章佳宁说这个小姑娘做事很认真，就是做人有点莽，现在她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从那以后君墨多了两个外号，一个是“技术部的疯狗”，另一个更好笑，是“高松婷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