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云镇的拍卖行，在修界也算小有名气。
它的主人是一位化神境修士，背景不浅，人脉极广，在各大宗门间都有些面子。能在这等等级的镇子里落脚，反倒成了层次高、门槛低的“藏金之地”。
顾长明曾与这家拍卖行打过多年交道，算是熟门熟路。
他前世未飞升前是个剑修。众所周知，剑修是修界最穷的一群。
丹修能卖丹、器修能卖武器、符修能卖符咒，唯独剑修……
能卖的只有自己和脸。偏偏还一个个死要面子，十个剑修九个装，剩下那个还不愿承认自己穷。
但顾长明不一样。
他觉得，钱才是最实在的。
于是有好一阵子，他疯狂奔波于各大秘境、试炼地，所到之处但凡有用不上的草药、灵器，全都照价打包，一股脑卖出。
后来，他嫌自己出面太麻烦，干脆和这家拍卖行搭上线，交由他们代卖。
那时他已有合体期修为，却伪装成金丹修士。拍卖行老板那会儿也不过才金丹，二人来往久了，竟也算是半个朋友。
不过嘛……
顾长明可没有消耗人情来达成目的的习惯。
他只是对这地方熟得很，哪怕没有修为，也知道如何不被看穿，如何留三分底气。
顾长明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对付修士，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装”。
顾长明想了想，出门后转去了成衣铺一趟。
他从袖中取出几枚残旧符签和两块生着铜锈的炼器残片，这是用从前跑腿挣来的铜板，在街角杂摊换的。
掌柜见惯了修界边角货，也没细问，只当他是哪家小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
“请稍候。”掌柜连声称好，转身便去后堂取衣。
一盏茶后，顾长明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衣。布料寻常，样式也旧，却干净挺括，袖口处还勾着几道退了色的简纹，远远看去，倒也有几分修士模样。
他抬手，将一张半遮面具戴上，遮住了大半眉眼。
玄衣在灯火下泛着微光，本是普通衣料，却偏偏被他穿出了几分仙气。
他背手而立，眼神沉静，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仿佛从一个青涩的凡人少年，生生演出了几分不问尘俗的修界高人模样。
飞升成仙，位至仙君的那种气势，在顾长明身上说来就来，收放自如。
一旦认真唬人，倒也唬得挺像。
镜云拍卖行就落在镇东，整座楼不高，却修得极气派。整座楼都是用灰白色的寒石砌成的，远远看去泛着一层淡淡的冷光。夜里还有阵法罩着，偶尔灵光一闪，看着就不好惹。
来此的修士不算多，但来者非凡。
有年纪轻轻就已结丹的宗门天才，拢着斗篷，不声不响；有散修出身的元婴强者，衣衫粗旧，一双眼却冷得像刀；还有些人连修为都瞧不出来，一身干干净净的，却没人敢靠近。
这地方人不多，规矩却多。
每晚亥时，拍卖行开启两场小型拍卖，拍品数量不多，却件件稀罕，每日最后一场为压轴，需有名帖方可入内。
但提交物品，则不看修为，只看物品等级。
一楼为鉴定与寄售厅，设有专门的“客物接引处”，由专修灵识一道的修士坐镇，据说有能看穿伪装的本事。
当然，顾长明不是第一次来，自然知道其中几分虚几分实。
这类“能看穿”的人，往往也分得清“该看穿的”和“该装没看到的”。
他径直走进拍卖行时，没人拦他，只有人低声交谈，目光却不敢多看。
掌事修士眼神扫过顾长明时，似微有迟疑，但随即垂首：“客人请随我来。”
顾长明微一点头，声音清清淡淡的嗯了一声。
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进入内厅，拍卖行正中央设有低台与屏障结界，周围席位分为三层，由低到高呈半弧形环绕，身份越高座位越上层。
顾长明未作久留，只将写好的剑诀轻轻递出，语气不紧不慢：“近五阶，主破敌，不依法器、不借灵纹，适合金丹后期至元婴初修。”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修士微一侧目，目光掠过他指尖露出的剑诀封角，眉心轻蹙。
还有一位瘦削老者掀了掀眼皮，神识悄然探出，却在即将碰到顾长明周身时猛地一顿，随即低低一笑，不知是惊是疑。他收了神识，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说：“藏得倒是深。”
顾长明没有看他们，只是垂眼抬手，慢条斯理地将剑谱推过去，像是根本没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身上没半分灵息波动，眼神却冷静得过了头，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中。
掌事修士微怔，接过剑谱翻看了几页，手指触及最后一式时，眉心倏地一动。
“此剑诀……自创？”
顾长明语气平淡：“曾得古剑诀残篇，自行补全，取其意，弃其形。”
掌事修士心中已然一惊，再看那一式式笔法清凌、破绽皆无，简直不像是出自普通修士之手。可眼前之人，看起来分明只是个……凡人？他本还想再问，却被顾长明一个眼神轻轻扫过，蓦地噤声。
还是自己修为太浅了，竟然看不透眼前之人。
掌事修士心想。
顾长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补了一句：“若可，安排入明日亥时第二场。”
他顿了顿，嘴角似笑非笑：“越靠后越好。”
掌事修士小心合上剑谱，神色比先前郑重了几分。
他斟酌片刻，才道：“此本剑诀，初步评估为五枚上品灵石起拍，若现场反应热烈……价格可能更高。”
顾长明微微颔首，面色不动，连眼睫都没抖一下。
“嗯。”
淡淡一个字，语气从容，宛如这五枚上品灵石不过是寻常饭后茶资。
掌事修士心中更加忌惮……这等气定神闲，果真不像普通修士能有的心境。
他心念微动，指尖微不可察地调出一缕灵识，悄然探向眼前这位戴着面具的“道友”。
可下一瞬，他眼前一花，识海深处骤然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那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毫无预兆地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一寸寸收紧。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额间便沁出了细汗。
一种本能的恐惧攀上神经，他几乎能预感到，只要自己敢再多问半句、再试探一分，那只手，便会毫不犹豫地拧碎他全身的识海与骨血。
远在客栈的房间，陆鸢懒懒地靠坐在窗边，一手支着下颌，目光落在矮桌前摊开的卷轴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神情波澜不惊。
掌事修士强行压下那股眩晕，险些喘不过气来。
顾长明那头却神色如常，甚至还在心里认真算账：
一枚上品灵石，换一百中品；
一中品换一百下品；
五枚上品，就是五万下品……
一晚客栈五个下品，五万可以住一万晚……
嗯，一万晚，不吃不喝能住二十七年零四十天。
他眨了眨眼，笑意未露，只在袖中指尖轻轻一敲，仿佛在敲算盘。
真是修界头一遭，有仙君因为住店算过这么仔细的账。
仙君归来第一战，直接实现财富自由。
他轻轻“嗯”了一声，“可否预支？”语气平淡，似是不甚在意。
掌事修士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心想自己还是莽撞了，立刻躬身取出一枚灵玉卡：“若道友同意保留五成起拍权，此卡可先兑出一枚上品灵石。”
五成起拍权这种事顾长明当然知道，但是嘛……活人总得先吃饱，再考虑是不是亏了。
顾长明接过灵玉卡，像是随手一收，眼神却扫了掌事一眼，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可。”顾长明点头，“帮我转成下品灵石，有劳。”
掌事修士低声应下，指尖一转，灵玉卡上灵光微闪，数息后，已将灵石划换妥当。
顾长明低头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然后转身离开，背影一派从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走到门口那一瞬，他差点没忍住……
想转头再问一句能不能多预支一枚。
他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毕竟有点不讲究……
但顾长明心里还是喜滋滋的：明天……终于不用等着剑仙大人投喂了。
长明仙君现在也是有灵玉卡的人了！
走在修界灯火通明的街头，顾长明脚步都轻快不少，可是走着走着，脚步缓缓慢了下来。
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杨婶婶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定然会笑着打趣：小长明可真是出息了……
呵……
风吹过衣角，他低低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抬起头，顾长明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路过那卖面具的小摊时，顾长明不着痕迹的留下几个下品灵石……
面具是长明仙君顺来的，还要用，不能还。但好歹……也算是销了赃。
小摊还在，摊主却不知去哪儿了。
或许是有事暂时离开了吧。
那人若有缘，自会收下，若无缘……那就当是落地的雪，没人记得从哪儿飘来的。
小摊灯笼微晃，顾长明没停，只像路过一样走了过去。
坐在客栈看了半晚上卷轴的陆鸢上仙终于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灯火。
忽而嘴角微勾。
那家伙，还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