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家村西南角落的一处房子里,带着药香的水汽轻柔的向上飘,煎药的砂锅咕噜咕噜响,伴随着咳嗽的闷哼声。

    陈幸好把煎好的药放在碗里,放到不烫后,闭着眼皱着眉,忍着恶心全部喝完。

    苍白的手指伸到放着蜜枣的竹编的小盘里,摸索到最后一颗,停顿了一秒,接着放进嘴里。

    嘴里本不苦了,留到嘴里的眼泪又苦了舌。

    陈幸好把药碗洗净,缓了缓劲站起来,换上短打,锁住房门,溜达去了田地。

    看着摇摇欲坠的玉米,陈幸好带好手套,开始掰玉米。

    干干停停,陈幸好坐在地头看着日渐西沉的落日与晚霞,搜了搜酸软肿胀的手腕,忍不住叹气。

    身后是连半亩地都没干完的农田。

    陈幸好估摸着时间,回家煎药。

    农田的路不宽不窄,却是只有陈幸好一个回家的人,走累了坐在不知道谁家地头歇了歇。

    刚坐下一抬头,有个男人背着野鸡野鸟的尸体大步走过来,走近了一看,是两个月前搬过来的猎户。

    宽肩窄腰,许是怕热,露着胳膊。看那胳膊就知道这男人有一大把子力气。

    猎户站在离陈幸好五米远的地方:“你怎么了?”

    这是一个好人,陈幸好想。

    “我有些累了,歇一歇。”

    “你脸色不太好。”猎户皱了下眉,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体弱的男人。

    “裴小哥,你能不能拉我起来,我有些腿麻。”

    猎户没说话。

    看来他不太愿意,毕竟他也累了一天了,这很正常,没什么的。陈幸好想。

    撑起手打算自己起来,突然腰上探过来两只手。

    好有力气。

    陈幸好的脸贴在猎户强壮的胳膊上,腰隐隐作痛,感觉可能已经有了手印。

    陈幸好站稳,道了声谢,想起他刚来时身上的伤口。“裴小哥伤都好全了吗?”

    “嗯。”裴小哥抿了下嘴。“你给的药,很好用。”

    陈幸好轻轻笑了一下。“久病成医,这些年看的医书倒是没白看。”

    陈幸好轻轻动了下腰。

    裴小哥撒开手,向前了两步,把绑好的鸡放在地上,蹲下身子。

    “我背你回去吧。”

    “啊?好,麻烦你了。”陈幸好看见了裴小哥微红的耳廓,拒绝的话收回去。

    裴猎户背好陈幸好,一只手稳着陈幸好,另一只手提着野鸡,小步往陈幸好家走。

    陈幸好没有闻到汗味儿,只感受到那人结实有力的肌肉。稳稳的步伐,微微晃动,激起了陈幸好的困意。

    在陈幸好门口,二人告别。

    晚上喝了药,没什么事儿干,陈幸好躺在床上为剩下的两亩地发愁。

    今天一下午只掰下来了不到半亩地的玉米,没晒没剥没带回家。

    要是放满了小推车,他推不动,雇人也没有“人来干,家家户户自己家都忙不过来。

    要是他自己干,没个半月都运不回家,更别提别的剥晒。

    早上睡醒了,陈幸好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看着火煎药。

    煎药的缝隙陈幸好煮了点小米粥,就着泡软的窝窝头喝了暖胃。

    不敢多吃,也没胃口。

    陈幸好端着药,手指摸着没有蜜枣的竹编小盘,一口闷了下去。

    咕叽一声,是反胃到喉咙的苦药又被咽了回去。

    陈幸好浑身冷汗,踢踏着鞋回卧室躺在床上。

    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欲望。

    若是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人知道。

    陈幸好父亲原是木匠,从前业务也拓展到十里八村,三个月前去山上采木头,失足掉了下去。

    陈幸好身体不好,一向早睡晚起,第二天反应过来父亲一夜未归的时候,父亲的衣服被村民找到,上面布满血迹。

    村民都说那座山上夜间有狼出没,父亲的尸体八成是被狼叼走了。

    陈幸好不得不信父亲遇难。但是尸体没有找到,陈幸好始终抱着一点希望。

    活着还有可能见到父亲,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幸好父亲走后,他们家除去头七那些吊唁的人,只有几个人偶尔会来陈幸好家看看他。

    一个是猎户,刚开始浑身是伤,隔段时间来他这里换药。村里没有正经大夫,陈幸好久病成医,也曾看过不少医书,院子里也种着草药。猎户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那些个有些名气的土大夫不看,来找了陈幸好。

    一个是陈幸好父亲的亲姐姐的儿子——宋家欢,才9岁,年纪小腿脚好,隔段时间就来赔陈幸好说说话,似是担心陈幸好一不小心就没了。

    陈幸好躺到中午,热了热小米粥,喝了一碗。

    将碗放到水槽旁边,挽起袖子,手刚入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一开始敲门声不算大,听到门里没有声响,门外的人有些着急,使了大力气敲。

    宋家欢在门外急的跺脚,他病秧子表哥可别出事儿。

    陈幸好快步走过去,边走边说来了,不过完全盖不过敲门声,喊了两句把嘴闭上了。

    打开门,眼里憋着眼泪的宋家欢吓了陈幸好一跳。

    “怎么哭了,姑姑打你了?”陈幸好轻拍了拍冲过来抱住他的小少年。

    “没有。”宋家欢语气哽咽,在陈幸好怀里自以为小心的擦掉眼泪。

    陈幸好想了想,不是姑姑欺负他,那就是他自己了。小家伙在外面估计是以为自己出事儿了。

    宋家欢吸了下鼻子。“表哥你刚吃了饭吗。”药香浓浓的。

    “嗯。”

    “进来吧,别在门口待着了。”陈幸好拉着小孩儿的手进院子,关门之前似乎看到了猎户。

    宋家欢看见水槽里的碗,跑过去给洗了。

    陈幸好没说什么,去屋里拿了条毛巾给宋家欢擦干净手。

    “你怎么来了。”陈幸好记得三天前宋家欢才来过。

    “我爹娘这两天都快忙疯了,我偷溜出来的,我来跟你说一句,我得过段时间才能来了,我爹让我也去地里帮忙。”

    “嗯。我晓得了。”陈幸好摸摸他的头。“家欢要变成大孩子了。”

    “嘿嘿”宋家欢咧着个嘴说:“哥,我刚才看见你们村刚搬来的那个猎户了,真高真壮,干农活肯定很利落。”

    原来不是错觉。

    陈幸好笑了笑。“我没什么事儿,你快回家吧,别被姑姑和姑父发现了。”

    宋家欢敲了下脑袋。“对了哥,我来是有正事的。”

    “怎么了。”

    “我昨天憋醒了起来尿尿,听见我爹娘说…”宋家欢突然低下头,嘴唇蠕动,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说…镇上有个富商…在…在张罗着抬男妾…他们…”

    宋家欢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说要把你嫁过去。”

    “哥,你离开这吧,我爹娘不是个东西,我不能看着你落入火坑。”宋家欢抖着手从衣襟里拿出半两银子。“哥,我不争气,就攒了一点,送给你,抓紧走。”

    陈幸好抱住宋家欢,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哥哥不会有事的,大周律法不允许强制婚假,只要我不同意,他们奈何不了我。”

    “回家吧。相信哥哥。”

    陈幸好送走宋家欢,坐在凳子上思付宋家欢的话。

    猎户身强体壮能干活,长的也好看,若是跟他…

    那地里的农活就再也不愁了。

    只是不知道那猎户好女子还是男子。

    无妨,试试便知。

    陈幸好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陈幸好喝了口水,换了短打去了地里,到了临近傍晚,像昨天一般坐在地头,等着猎户经过,期间看着一只兔子冲出来撞到了粗壮的树干,晕了一会儿跑走了。

    猎户这次猎了几条鱼和两只大雁。

    经过陈幸好旁边时停了下来。

    “你累了吗?”

    陈幸好看见他收紧的手指,笑了一下。“嗯,劳烦裴哥哥送我回家,像…昨日一般可好?”

    “嗯。”裴哥哥听见这个称呼,耳朵瞬间漫上红色。

    陈幸好趴在猎户背上,下巴垫在猎户的肩膀上。

    “尚未问过,裴哥哥多大了?”伴着药香味的热气呼在猎户耳边,刚褪下去的红色又重新漫了上去。

    “我…我二十一。”

    “哥哥大我三岁,合该叫哥哥的。”陈幸好思索着这个年龄,稍有收敛,身体离着他远了些,不像方才紧紧贴着。

    “嗯。”

    “像裴公子这般俊朗强壮的男子,想必家中已有妻儿,怎得不曾见过?”

    “没有。”裴公子口齿清晰,声音震耳欲聋,抿了下嘴,又变成正常音量。“没有,我我未曾婚娶,也无婚配,一切…全由我自己做主。”

    “原是如此。”陈幸好心中有数,放下心来,又轻轻贴了贴。

    陈幸好沉默了一会儿,全然不知猎户心中所想。

    怎么…不叫哥哥了。

    陈幸好趴在他肩头,捋了捋。

    这猎户喜欢他。

    无嫁娶婚配,由自己做主。

    陈幸好想,真是巧妙的十个字。

    陈幸好和裴猎户在陈幸好家门口分别,陈幸好看着落日,笑了一下关上门。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有人想磋磨他,让他吃苦,他越是要活的自在。

    第三天照常如此。

    陈幸好去地里劳作,等着裴兔子背他回家。

    只不过到了晚上,陈幸好敲了敲裴猎户的家门。

    “裴哥哥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