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身婚礼之中,周遭的喜悦和嘈杂似乎都与我无关。
直到大荧幕传来叶思舟的声音,我从宾客席抬头,隔空望向他温和明媚的笑容,我感觉我短暂地活了过来。
不对,是他死了。
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这是他妹妹的婚礼,我受邀出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个视频不是专门的婚礼祝福,是叶思舟在英国生活时录的一段日常,大概没人会料到,他竟会缺席妹妹的婚礼。
他的笑容熄灭了,我又不知该看向哪里,只好耷拉着眼皮一副喝醉的样子。
“哥,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跟我说话的人是叶思舟的弟弟。
看见没,我身边到处都是叶思舟的影子,我根本无法逃离无法治愈。
弟弟妹妹以前叫我路哥或小雨哥,叶思舟去世后,他们改口叫我“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我担不起。
“......舟舟?”
“哥,我是文羿。”
看来我是真的喝醉了,我跌跌撞撞地起身,打翻了酒杯又撞倒了椅子,我不在乎有多少人看我,我想走了,我想离开这场海边盛宴。
我没让文羿跟着我,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在走向大海的路上,我不住地回想,我和叶思舟是怎么走到天人两隔这个地步的。
我家出事的那个早上,叶思舟闯进我的生活。
我们一起度过了迷茫辛苦的高中三年。
我们经历过外婆离世。
我们一起进入大学。
我们原本可能要相互陪伴很久。
后来,叶思舟说他爱我,那是一切的分水岭。
我在心里谋划怎么摆脱我们之间畸形的羁绊,直到他真的走了,我寂寞了好几年,再次听说他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他嗑药了,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死亡方式。
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在他去世后精神崩溃,一度需要住院治疗,我辞掉工作,拒绝社交,甚至想拒绝活着。
但是没有人知道,在我独自生活的那几年里,我早已病入膏肓。只是他的离世让我有了敢于表现的借口,我可以大肆宣泄我的痛苦和懊悔,一切都显得合理了。
终于,我走到了足够深的地方,沉重的海水将我的身体一会托举一会包裹然后淹没,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混沌的疼痛中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看见叶思舟了。
我醒来时,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窗外的阳光洒了我半个桌面,我努力把眼睛完全睁开。这个破旧的教室一看就是学校最东边的老教学楼,能来这边上的课不多,起码是大三以后了。
我回了回神,看到黑板上方的钟表显示12:10,我飞一般地跑出了教室,楼道和步梯上还有很多刚下课的人,更多的人却堵在出口处,我一边说着“借过”一边给自己开路,等扒开层层阻碍重见天日时,先看到的是我的好兄弟。
“王伶逍!”
王伶逍回头看见是我惊讶的够呛:“你从哪冒出来的?你不是在宿舍睡觉吗?”
我没工夫解释这个,我问他:“你看见叶思舟没?”
“在我前面呢,刚走没多远。”
我真的想感叹这一座破楼,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人。一座过湖的拱桥上满满当当全是人,我站上桥中央时,总算看见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背影,清冷挺拔,和最初我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口时,一模一样。
我平复了呼吸,慢慢朝他走近。他正和同班的赵冷谈着话,不知道赵冷说了什么那么好笑,能让叶思舟忍俊不禁。
“叶思舟。”我靠近他时拉了他一把,“我叫你没听见啊?”其实我只喊了他一声,但是我特有脾气。
叶思舟被我拽愣了,我也懵了,这一个大活人站我面前我欣赏还来不及,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抱歉,太吵了,我真的没听见。”叶思舟好像很惊喜,他是要笑的,笑容又变得浅淡。
我看了眼赵冷,赵冷会意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跟我来。”
这里人实在太多,我拽着叶思舟穿过几颗松树,去了旁边花园的小路上,安静多了。
叶思舟虽满面疑问,身体却诚实地很,乖乖地跟着我来,见我撒手了,才出口问:“王伶逍说你发烧请假了,你什么时候来上的课?”
“刚刚,我来找你。”
自他跟我表白以后,我很少笑着跟他说话,我很别扭,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现在我发自内心地愿意笑,忍都忍不住。
“找我?”我们边走边说,他又问:“我下课就回去了,干嘛又跑过来?”
“找你吃午饭啊。”
他狐疑地看着我笑,我坦然地看向前方,我现在没办法解释什么,如果这是梦,我想在海里漂地更久一点。
我们来到最近的食堂,他去买了两份烧鹅饭,一份放在我面前。
我吃饭爱喝饮料,他放下餐盘后又去帮我买了果茶。他伺候我像是一种习惯,我什么都不说,他什么都能安排好。
即便现在已经是分水岭之后了。
饮料是常温的,我喝了一口,感觉糖没放对:“我去,齁甜。”
“我说了不另外加糖,是不是做错了,我去换一杯。”
“不用了,能喝,你尝尝。”
叶思舟盯着我咬过的吸管,大概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还是拿起来品尝了一口:“确实甜,我再去点一杯。”
他动作快的我都来不及拦,我感觉他是不好意思了,我很少跟他有这种亲密的接触,我们之前的相处即使是关系最好的那两年,也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分寸感。
关于这个我俩都有责任,我孤僻冷淡,他矜持克制,我脾气古怪,他什么都由着我。
叶思舟从饮料窗口走回来的这几步,我堂而皇之地盯着,他见我看他就对我笑。
我再也不想逃避他的温柔了,只是我有点想哭,还是别开脸平复了一下。
他好像以为我不舒服:“吃完饭早点回去吃药,拿药了吗?”
“我不烧了。”
“你怎么发烧的?”
我怎么知道,这猴年马月里的一次小病,我早就忘了。
我胡扯了一句:“洗凉水澡了。”
“入秋了,不能再用凉水了。”
我“嗯”了一声赶快低头扒饭,我不能再看他了,他声音好听得有点不顾我死活。
吃饭的时候我没说话,我在思考我现在面对的一切,我在感受真实。我甚至想到如果我是鬼,我这盘饭根本下不了肚。
事实上我吃撑了。
“你今天……有心事啊?”
可能我出神出得太专注了,听见他突然问我,竟被饭噎住了。
叶思舟笑我:“干嘛?别讹我。”
我在打嗝,不想讲话,把餐盘推给他叫他一起送到回收处,然后我去门口等他。
我看着来往的三五人群,再次确认我的处境,总不能这些人都是假的吧。
等叶思舟回来后,我心口终于恢复了平静,我又拉他的手臂,叫他小心身后端着热汤的同学。
这个食堂离宿舍特别远,大中午的校车也休息了,我俩只能步行回去。
叶思舟让我走在树底下,他有一半暴露在阳光里,因为我一晒就变红,他不会。
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并肩走过了,搞得我们一时都没什么话说。而且前不久,我才把他揍了一顿,我都不敢想他现在的心情得有多糟糕。
“舟舟。”走了一会,我说:“最近……我想了很多。”
“关于我吗?”
“关于我们。”
他微垂下眼睛,依然保持着平和的姿态:“我一切随你。”
“那我一切随缘。”我说真的。
他很讶异地看向我,因为这和我当初反感暴怒的态度大相径庭。
然后我又对他笑了,我是真的忍不住。我一看见他在我面前我就高兴。我一看见他,我什么都好了。
他的表情也很精彩,明明满脑袋问号,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总之他也偏开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