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罗莫原本打小脑子不灵光，但落了个水就变精明了？”
林君山跟在人身后，两人一剑结着伴往南禾郡赶去：
“如果单从这点看，说不定她只是被刺激到脑子，人就开窍了，我之前在隔壁「药宗」见过不少这种情况。”
听了这话，沈少舟便补充道：
“不只是这样，祥瑞昭示后，不止罗莫，接触过她的人性格或者做事风格也都大变样，他们无一例外都顺应她的各种奇思妙想，只是执行程度有所差异。”
若是这样，就很符合掌门介绍的有关烬灵污染人的流程：先是改变宿主的认知，再一点点同化周围人，后就是……
不过他作为一个北境使臣，是怎么知道南禾郡太守府里的情况？
林君山没好意思开口发问，瞥了眼身边人。
沈少舟倒像明白他心中所想，提起自己那枚银制项链在人跟前晃了晃：
“太守当是恶灵作祟，求助城中的方士无果，便想试试别的法子——我对这事蛮感兴趣的，也有相关经历，可惜我在南禾的身份仅是名传教士，玫瑰教会的名号在桓国又难起作用。
如果有国师大人协助的话，或许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当然，像刚才太过粗鲁的手段，应该不适合用在罗小姐身上。
我不是怀疑您的剑术，只是……您知道，太守是希望罗莫小姐和其他人能在活着的同时变正常。”
毕竟很难有正常人挨了几剑还能活蹦乱跳。
“你放心，除暴力手段外的方法我至少——至少也有几种。”
这话说完，沈少舟便看了他一眼。
林君山知道自己理亏，忙搭着他的肩，说“我觉得你能寻到那山头，应该也不是一般人。”、“你看着很厉害啊，和我师兄一样。”之类的奉承话，想要糊弄过去。
同样，碍于自己对“智谋”并无太大把握，林君山没敢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可他很少接触外人，不知道该和身边人聊什么。
沈少舟也没再开口。
两人就着别扭的沉默行到南禾郡周围。
远离深林、接近城郊，林君山便感到些许不适——像是什么东西，黏腻腻地沾上身。
“你听说芳榭楼的事了吗……”
“宗主……”
“「祥瑞」、「预言」、「舜华宗」……其内美兮、重以修能，宗主是天才！”
林君山一路听着闲话，看着路人三两个聚一起，反复来回讲着这几句话，不时在城门口晃悠。
情况看来不太妙。
见沈少舟试图和那些奇怪的人打听情况，他轻轻拽了把其衣襟，想把人带走。
“我记得我离开前，城里还很正常……”
沈少舟不死心，又同门口的守卫搭话。
“沈大人。”
守卫虽然认出他的身份，但不出其然，他无视沈少舟的其他询问，嘴里来回念叨着，有关于罗莫在芳榭楼作的各式预言、或什么比试。
林君山被嘈杂又反复的话语烦得不行，捂着耳朵就要往前走：
“快去那看看吧，也好了解情况。”
“你能让他们变得完全正常吗？”
沈少舟回身看去。
那些因为接触过罗莫、而受烬灵辐射污染的居民依旧留在原地，只是不再说话。
隐隐约约中，有道异于阳光的白光浮现其身上，他们只微微愣神后，又自然地站立着，除去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和雕像没什么区别。
沈少舟沉默地回过头，再次望向快走进城的国师大人。
“当然可以——不过意义不大。”
回走几步，在长青的协助下，林君山驱动体内的灵力汇聚指尖，水色的光雾一瞬笼住守卫。
守卫的眼神清明不少，他晃晃脑袋，握紧手中长枪，待看清眼前人身后的沈少舟，又松懈些许：
“你是……啊，沈大人！城里要出事了，罗大小姐她——”
话未说完全，他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捂住耳朵挣扎片刻：
“祥瑞……是「祥瑞」……”
果然什么信息都得不到，真是老套的戏码。
“虽然只短短一瞬，但没想到国师大人也能通过灵力让人清醒过来。”
“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如果是药宗的逢前辈，应该能让他清醒更久。”
林君山快走几步，想赶往他人口中的目的地查看情况。
对眼前陌生的街道左瞧右瞧，不知往哪走。
他只得回头招呼：
“快走啊。”
“啊，好。”
沈少舟回过神，忙到人前头去。
实际上不需要有人带路。
时不时有一两人窜出来，贴心地说着各种有关罗莫的信息，字里行间引着人往城中唯一有“活”人气的地方去。
除此外街上再没旁人，也许都罗莫被安排到芳榭楼捧场去了。
一路上，偶尔有个别人在说话时，身上短暂笼着道白光。
这股灵息并非来自烬灵，伴着沈少舟拿出吊坠，这些人也随着白光的显现而清醒——同样只有短短一瞬：
“原来我们半斤八两，但之前明明管用的……”
林君山本烦着那些“引路人”蹩脚的表演，身边人的举措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是因为主修御剑，没法将药道相关的术法运用自如——你这是？”
他若有所思看向沈少舟：
“做使臣也要会这个？门槛挺高啊。”
沈少舟语速没来由快起来：
“……毕竟我是教会出身，哪个叫什么——看到听到的多、因为和教士们经常打交道，什么都会一点。”
“哦哦，耳濡目染，”林君山这么问到：“那你什么都学还是主修其中一样？”
“我什么都……只是、不过……使臣一般学和沟通相关……不是吗？”
“你说话怎么老磕磕巴巴的？哎！”
林君山猝不及防被人撞了几下肩。
两人刚刚顾着说话，才发现周遭已然喧闹起来，身侧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逼迫、簇拥他们前进。
“宗主！”
而罗莫正站在芳榭楼外侧的凭栏处，头顶瑞霞，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沈先生。”
高处风大，罗莫想将身子探下去喊话。
刚撑起身子，探过栏杆，就被身边的大哥一把拉回去，她不得不将声音提高几个分贝：
“久别重逢，不介绍介绍身边的新朋友吗？”
“你说你是国师你就是？”
罗莫将递来的画卷一把扔还给大哥，颦眉叉腰，怀疑地打量眼前比沈使臣矮半个头的青年。
来人面容清秀、少染尘埃，浅黛色长发乖巧地束在一齐，发间红丝耳饰交缠，与那鞓红的眸子相对。
一身浅色长衫，上系玉石枇杷花压襟，外着赤缇水仙暗纹明制广袖披风，隐约瞧见腰间处长剑的剑柄探出。
大概是见自己被几番打量，他一手状不经意摸上剑柄，引得别在其上的红色短穗与银铃微微晃荡。
即便身上少几分珠光宝气，但比起沈口中巡旅各地的国师，这人更像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玩的纨绔。
“你说不是就不是？说话要讲证据的。”
一进门，林君山便确定眼前少女被烬灵寄生的宿主。
借助长青感知的瞬间，烬灵似乎觉察到威胁来临，后释放出的灵息夹带着木头腐败味与些许苦涩：
眼前的少女被体内的烬灵压迫着，一手兀然捂住胸口，紧缩眉头，身体像是棵已然腐败的树木，被青苔与霉菌一寸一寸侵染，余下千疮百孔的痕迹。
“她要不行了，”林君山尽量贴近沈少舟，压低声音：“烬灵知道我们的目的，打算透支她的灵力，逼迫我们离开它的地盘。”
“的确不对劲……”沈少舟抽抽鼻子，目光漂移。“先别同她起冲突。”
适时，楼内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附和起罗莫，怀疑林君山的身份。
“这世上姓林的多了去了，不提桓泽郡，就是我们这，随便喊一下小林也有几人回头呢。”
“和画卷上的人看着一模一样就是国师？万一是有血亲关系呢？”
“就是，说不定国师大人是大众脸呢！”
哪有我这样的大众脸？
林君山本想如此反驳，但他瞧见罗莫不知何时寻了把短刃，不声不响地朝他们摸过来。
她的灵息闻起来刺鼻，宛若热辣的香辛料，步步紧逼。
林君山觉察到身体隐隐不适，不敢再多言，上前挡在沈少舟身前，右手搭上剑柄，寒光微现，正欲迎着敌意送出。
“大小姐。”
一个两鬓染霜的老人走到前来，向罗莫示意：“我曾接待过国师大人，确实是这副模样。”
见有人主动解围，林君山下意识松口气后，又浑身一僵。
这老人家既然见过国师，即便外形再相像，但要开口不就让她知道自己是冒牌货了？
罗莫皱了皱眉，挥手正打算说些什么，但被人拦住了。
罗文轻轻拽住自己小妹，对她耳语几句。
“我知道了——”罗莫一脸不满，但仍停下脚步，望向自家府邸的老管家。
老管家转而看向林君山。
“林大人，”她如此开口：“大小姐从小体弱，少见外人，可否劳烦您出示信物，证明自己身份？”
“我……”林君山慌乱地抿了抿嘴，最后面红耳赤地摸出个玉牌。
其质白玉，温润如水，制之精巧，中央刻字处祥云环绕、青竹相伴，只是其上铭刻的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这上面写的「疏月宗」啊，你不是国师吗？”
“大小姐，国师大人是疏月宗出身，信物自然该是疏月宗的玉牌。”
老管家虽是这样说，眯着眼睛努力看清令牌样式后，还是怔愣一下。
但她很快释怀：
既敢不假思索将这牌拿出来，国师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凡事什么说得准呢？许是如今「杳玉阁」的佐证方式又变了。
“疏月宗是干什么的？”
没等老管家和罗文开口，罗莫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算了，不过一个十八本开外的宗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说什么呢？！我们之前在「盟约高等灵力教育排名」里面可是前三，你说话要动脑子的。”
强烈的集体主义原则让林君山忍不住发声，他下意识为自己宗门辩解：
“……疏月宗就是「剑宗」，青阳仙尊觉得宗名太直白没文化底蕴，才改的名——”
说完这些，他才注意到老管家的神情变得古怪。
见其欲向罗莫开口，他纠结着再次将手搭向剑柄，流苏晃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所有人打昏再想解决办法好了——
“大小姐，您听这口闽腔——这位当真是国师大人。”
老管家如是说，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以至于变了腔调。
所以……这幅长相+疏月宗剑修令牌+闽腔=国师？疏月宗有这号人物吗？那位正牌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等林君山想明白，罗莫几番向大哥确认过疏月宗的名声后，再一次向前：
“既然疏月宗有这么大的名头，若能将你比下，岂不是能更为我们「舜华宗」造势？”
「为什么不先拿他练练手，我帮你。」心里的声音如是说道。
她的手激动地颤抖，短刃锋芒毕露。
“拔剑吧，国师。让我瞧瞧你有多大本事。”
罗莫手中的短刃，粗略看来不过是把裁纸刀，但在其灵息的塑造下，被衬得与神兵无二。
对上摸不清实力的对手，林君山倾向先过几招再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万一打过了呢？
剑欲出鞘。
“等等大小姐/国师大人。”
沈少舟才理清要发生什么，一手搭上林君山的肩，把人拉到身后。
老管家则是拦在两人之间：
“大小姐，你不能与林大人比武。”
赶在其大发脾气前，老管家颤巍巍指向林君山剑柄处的一抹红：
“国师大人是文职，不擅武斗——您看，他剑上还挂着穗呢。”
“不如，大小姐与林大人用飞花令一决胜负如何？”
飞花令？？
以灵感缺失为由争求缓期后，林君山还是没从「国师原来是文官」这件事中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