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灵生低头检查自己身体，确认自己还是人类的身形以后，心彻底凉了下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慌慌张张冲到桌台的铜镜前，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有些苍白的面容，还有那双魂族之人特有的，冰蓝色眼眸。
“为什么我没有变成武器？”莫灵生有些慌张，回过头看着恬予贤，不明白为何他此刻还能如此镇静。
“灵生，你先冷静。”恬予贤起身把他强行摁回到椅子上，“或许只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在京城人多眼杂，等我们回临安后，再多尝试几次。”
莫灵生强迫自己点头，他勉强保留着一丝理智。现下四大家族的人齐聚在京城，唤灵大典还发生了妖兽伤人这种大事。若此时把恬家二少主的魂器不能化器之事传出去，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二少爷。”门口传来恬家小厮的敲门声，“少主在楼下等您。”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打住这个话题，一起下楼。
楼下厅里，恬予梵已经屏退左右，独自坐在长板凳上等着二人。
“伤的怎样，严重吗？”见二人下来，恬予梵眯起眼笑道，语气的关心却并不真切。
恬予贤摇头，到兄长对面坐下，莫灵生便随侍左右。
“西境的人刚传来急报，出事了。”恬予梵抿了口茶，低声道。
“西境？”恬予贤脸色闪过一丝讶异，本以为兄长会说唤灵大典的事情，却没想到恬予梵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说是靠近皇城的千鲤郡禁制损坏，有妖异进城了。”恬予梵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又道：“不过这不是重点，上头的旨意，今年皇城卫筛选的试炼会不在小螳山举行。”
“去西境？”恬予贤很快会意。
恬予梵点头：“千鲤郡离皇城西池门近，快马加鞭的话，一日之内便能赶到。”
“上头还真是省事。”莫灵生听着，忍不住插话，“以试炼的名义，把四家的新兵蛋子通通派去，既能选拔出进入皇城卫的人才，又能借四家之手解了西境的危难。”
“何时？”恬予贤只捡重点问道。
“明日辰时。我要回临安向父亲复命，就不随同前往。”恬予梵说罢，目光在他和莫灵生之间游离一阵，又问：“你带队，没问题吧？”
恬予贤点头。
“虽然你不进皇城卫，但恬家外姓弟子想挤进去的大有人在，若他们有心，你不妨帮衬一二。”
“好。”
听到这里，莫灵生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他现下不知为何没办法化器，没有武器，恬予贤要如何上阵除妖？！
而且恬予贤这便宜大哥站着说话不腰疼。
先不说恬予贤有伤在身，他作为恬家直系子弟，是不留皇城卫的，让他卖力去帮着想留皇城卫的外姓弟子，去留恬家以后的人情。
借花献佛，精打细算，恬予梵不去做生意都可惜。
腹诽几句后，兄弟两人再商议了一些细节便没再多说，莫灵生想再叫住恬予贤唤灵几次试试，但恬予贤只道要去安排明日队伍的排布，让他先回去休息。
回到屋子里，恬予贤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莫灵生只好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躺了一整宿。
翌日一早，恬予贤直接领着恬家除妖队与各家汇合，莫灵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队伍会整以后一刻不敢耽搁，立刻朝西境出发，奔波一整天才在傍晚时分赶到千鲤郡。
西境水多，郡县水系纵横，空气都比京城湿润凉快。
皇城卫的统领大致交代明日试炼的规则和集结地点后，便任凭各家领了人回去休息。
驾了一天马，身体的疲惫让莫灵生稍微入睡了一阵。
试炼的地点在千鲤郡的玉湖，这里是千鲤郡禁制所在之处。
在来的路上，队伍里不少的方家人说玉湖荷花开满，绿柳环抱，如碧玉一般，所以才得此名。
而此时，看着面前乌压压一片的湖水，莫灵生觉得它和玉这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整片水域，放眼望去漆黑一遍，诡异腥臭。比起墨玉，更像是深不见底的巨大水井，仿佛要把人吸进去，而禁制所在的湖心岛，更像在被湖面吞噬一般，看上去渺小而孤立。
“昨日皇城卫已经率领先遣部队前往湖心岛修复禁制。”说话的是这次试炼会的总判员，一个五十岁左右满脸横肉的白胖子。
“船已备好，各家自行组队，二至三人为一组。”总判轻咳一声，尖着嗓子道：“岸上有专人记录，每猎杀一只妖兽得一分，前十位抵达岛上见到皇城卫沈通领者，得十分，得分多者，入皇城卫。半刻钟后，击鼓为号，准时出发！”
宣布完规则，人群嚷嚷起来，开始互相走动着商议组队事宜。
各家少主一般都是回自己本家，不会留任皇城卫，参与试炼也多是为自己家人镇镇场子，所以基本上不组队。
恬予贤默默站在队伍前面，看着眼前沉沉的湖面发呆，莫灵生跟在他身后，也不由望向眼前的湖面，这一池子黑水看上去诡异十足，他不能化器，心中总觉得不安。
身后的恬家弟子围在一起，讨论的热火朝天，
“恬兄！恬兄！”唐晓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二人回头，正好看到他从恬家的队伍里挤出来，而他魂器临沂也紧跟其后。
恬予贤回头望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看到恬予贤回头，唐晓北双手合十，做出个拜托的动作，笑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组？”
“？”恬予贤望向唐晓北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诧异。
“拜托拜托。”唐晓北眨了眨眼道：“听说这湖里很多妖怪，我不想掉进去喂鱼。”
“……”听闻这话，唐晓北身后的临沂对着他的背影甩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随你。”恬予贤不置可否，继续回过头去望着湖面发呆。
唐晓北喜出望外，“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哦，你放心恬兄，临沂虽然是魂族，但是身手很不错的，我们一定不会拖你后腿！”
说罢他便转身对临沂挥挥手，让他去找总判登记。临沂便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但唐晓北却很自来熟，又对着莫灵生拱手，笑道：“你是恬兄的魂器，我记得好像叫莫……莫……”
“莫灵生。”莫灵生自报家门，觉得这唐家少主有些风趣，竟然会打听自己一个魂族之人的姓名。
“哦，好好！去登记那位是我的魂器，临沂。”他指指那边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去的临沂道。
“嗯。”莫灵生对临沂轻轻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而这边的唐晓北便自顾往湖边去，挑选待会要用小船。
莫灵生觉得唐晓北有些好玩，目光便跟着他打发时间，这才发现湖面上居然已经有人上船了。
船上的人还少，横七竖八的五只船上，挤着的却是二十来个十来岁左右的孩子。
“这是在做什么？”看着那群孩子个个神色惊恐，莫灵生忍不住问出声。
“做什么？”继续把孩子往小船上赶的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魂族之人，语气便轻蔑起来，“撒饵呗！”
莫灵生很快会意，随即不满，“你们用这么小的孩子去做饵？”
那群孩子挤在小船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肌肤上全是伤痕，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不哭不闹，眼神里却全是绝望与恐惧。
“魂族之人罢了，在场这么多御灵族，哪能就让他们真被吃了？”侍卫一脸不耐烦道，说着继续把人往船上赶。
“魂族之人也是人。”莫灵生怒道，“今天上场的大多是试炼的新人，若真有个万一，在场的有谁能保证他们会毫发无损？”
“你有完没完？”那侍卫啐了一口，看了眼莫灵生的那魂族特有的蓝色眼眸，随即又闪过一丝坏笑，“不让他们去，那你去？”
“去就去！”莫灵生说着，回头去看恬予贤。
他跟着恬予贤练了那么多年，能处理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但是恬予贤是他的魂主，得等恬予贤点头。
恬予贤的目光正好向他这边望来，莫灵生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贸然乱来，是不是给恬予贤添麻烦了？
“调料罐，我——”
“我和你一起。”
莫灵生话还没说完，恬予贤开口淡声道。
“我自己可以。”莫灵生连忙拒绝，他不能变成魂器，无法给恬予贤助益，只想做点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但却并不想把恬予贤也扯进这烂摊子里。
恬予贤没再多说，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借力直接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一只小船上。
“来。”恬予贤走到船头，转身对莫灵生伸出手，显然是准备接住他的意思。
“……”，看恬予贤的动作，莫灵生不由苦笑，恬予贤一旦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没有谁可以改变他的想法，自己还是把他扯进来了。
莫灵生没去管他伸过来的手，自己助跑几步一跃而下。他的动作没有恬予贤那么轻，船跟着好一阵晃动。
莫灵生稳住身形，转身向船尾走去，一把抓起划船用的杆子，指着那侍卫道：“现在把那些孩子都引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那侍卫本意只想羞辱莫灵生一番，哪里能想到有事他真能上，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罢了，放他们走吧。”站在岸边目睹这一切的总判终于吱声，那侍卫才敢动作。
莫灵生拿好杆子，往岸边一杵，正准备把船支出去，却不料还没发力，就又被总判尖声尖气的声音给叫住。
“慢着。”总判瞥了眼身边下手拿着的登记册，指着不远处的唐晓北，道：“唐家少主好像和你们是一组的。”
“啊？”被突然指着的唐晓北目光在恬予贤和总判之间疯狂转悠，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烦请唐家少爷也上船吧。”总判做了个“请”的姿势，不怀好意地笑道。
“啊——？！”唐晓北一脸不可置信，他刚才还为自己找到一个靠谱的大神当搭档而庆幸，现在却转眼就要去当诱饵？！
“走吧。”临沂瞥了眼唐晓北那不争气的样子，板着脸走过来，直接拎着他的衣领，提小鸡崽子似的往船上扔过去，随即自己也跟着跳下船去。
原本为三个人准备的小船立刻变的拥挤起来，吃水明显深了很多，唐晓北委屈巴巴地想往岸上爬，却一把被临沂按了回去。
“走。”临沂这一句是对莫灵生说的，示意他撑船。
莫灵生有些为难，把恬予贤扯进来就算了，这两人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他望向临沂，很是不解。唐晓北堂堂南境丰鸢城的少主，哪能真被一个试炼会的总判给拿捏啊，他这魂器怎么这么坑自家主子？
“没事，别管他，撑船吧。”临沂拿起船头的另一只竹竿，往岸上一杵，小船便轻轻地荡了出去。
莫灵生看着眼前这离谱的主仆二人一脸不解，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竹竿往水下一撑。
箭已经在弦上了，那就出发吧。
小木船载着众人飘飘荡荡，慢慢往水深处晃悠而去。
莫灵生与临沂的第一次协作可以说很没默契。
两人一前一后划着船，都挺使劲，但船走得却很慢。
恬予贤和唐晓北两人坐在船中间，状态几乎截然相反。
唐晓北四处张望着，紧张又害怕，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
而他对面的恬予贤则淡定的像是在打坐，就差闭目养神或者是躺下睡一觉了。
临沂一直警惕着四周，船划开没多久，他就试着用竹竿戳一戳湖水，想看看到底有多深。
他把竹竿一直戳到底，竹竿目测九尺有余，然而一直触不到底，这水黑的如墨一般，更加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湖面非常平静，天气也非常好，没有风。如果不是他们的小船搅动起涟漪，那整个湖面都像死水一般寂静。
“我们已经划的够远了，得想个办法引鱼上钩。”临沂打量着眼四周平静如墨的湖水，请示着船中间的坐着的两位魂主。
“怎、怎么引啊？难道要跳下去？”唐晓北死死抓着船身，头拨浪鼓一样地摇着，“我不去。”
莫灵生也正思考着这个问题，那些侍卫很明显是要把那群魂族孩子给扔下水。
妖怪的嗅觉很灵敏，会寻着水里的人味聚集过来，而水妖大多团结且凶悍，一旦引出，在场御灵族众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一网打尽。
虽然感觉到不舒服，但是莫灵生不得不承认，那群人选魂族的孩子做饵，是很有道理的。
魂族之人的血有轻微的驱邪作用，一旦在水里受伤流血，妖怪闻到血味，大概率不会有吃人的兴趣。
就算万一有个别妖怪口味独特，非得来咬上两口，也可以用唤灵的方式把他们全变成武器从水中召回，不至于丢了性命。
这种方式虽然残酷，却很理性。
看着墨黑的水面，莫灵生心里有些发怵，要说完全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得益于恬家多年来非人的训练，他其实很擅长克服恐惧。
莫灵生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放下手里的竹竿，准备找个地方一跃而下。正当他准备起跳时，恬予贤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船头，一只手死死地摁住他的肩膀。
“你放心，我能保护自己。”莫灵生知道他担心，挤出一丝笑来。
“不必下水。”恬予贤收回摁着他肩膀的手，然后在他身旁蹲下，从袖腿里掏出一把非常小的匕首来。
“你做什么——”
莫灵生的话没有问完，恬予贤刀刃已经轻轻一挥，在掌心处割出一个口子。
血液很快随着伤口涌出，恬予贤走到船边，把划破的手掌握着拳，伸到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