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几天,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
考完试的毕业生们怀揣激动的心情再次踏入校门,却又在一处处熟悉的地方洒下泪滴。
香樟树油绿的叶子在六月的热风里翻涌,蒸腾起一股浓烈到近乎辛辣的草木气息。
蝉鸣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扎进耳膜深处,嗡嗡作响。
毕业典礼冗长的发言终于结束,操场上瞬间炸开锅,笑声、尖叫声、纸被抛向天空的哗啦声混作一团,当然带书并撕下来扔掉的只是少部分,知道来这么一下肯定爽死了。
大部分人的书早在考前一天就扔下了楼,那天没有人会管他们的放纵,只是保洁阿姨被二楼掉下来的书砸晕过去之后,广播就及时叫停了这项运动。
都他妈撕纸扔,整本扔下来干鸡毛。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失重的、躁动不安的甜蜜。
越清淮也想跟着甜蜜甜蜜。手里捏着写好不知道多久的情书,捏出了汗,汗渍洇开在叠好的白纸上。
人头攒动,越清淮却一眼看到了陈帆昱。
那个他喜欢了三年的陈帆昱。
他喜欢他蓬松的头发,喜欢他的半框眼镜,喜欢他眼下的一颗泪痣,喜欢他偶尔的笑。
陈帆昱学习特别好,人很高冷,笑是很少见的。
越清淮就一直缠着他,缠着他讲题,缠着他一起回家,久而久之,越清淮就有了一种陈帆昱总对自己笑的感觉。
勇敢一次,万一不是错觉呢。
关系都这么好了,没必要让自己下不来台吧。
哪怕我们,都是男生。
阳光毫无保留的撒在陈帆昱的侧脸,清朗俊秀,鼻梁挺拔的盖过了操场边上的白杨。
周围的世界骤然褪色,模糊成一片恍惚而晃动的背景板,越清淮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内心不安的情绪,颤动着喊出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陈帆昱!”
陈帆昱转过头,带着一丝询问的神情。
越清淮被震住了。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看。
为什么人可以做到连皱眉都这么帅??
不愧是我越清淮看上的男人。
于是他把情书飞快地塞进陈帆昱的口袋里,动作快得像闪电,搞得这封信像一个烫手的炸弹。
“陈帆昱,给你的。”
越清淮话中带着份孤注一掷的狼狈,转身就要走掉。
完了吧,绝对要被拒绝了吧。
心跳的快飞出去,像擂鼓,咚咚咚响个不停,脸也不知不觉染上绯红。
校服后领被人揪住了,越清淮有一瞬间的窒息。
心又咽回去了。
拒绝就拒绝吧,劲儿使这么大干什么。衣服都要给扯破了。
是的,越清淮表白被拒绝了。
“别开玩笑了,越清淮。”陈帆昱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他鼓足勇气的胸膛。
阳光一瞬间白得刺眼。越清淮站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看到自己塞进对方校服口袋的情书正在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出来。
那张信纸上大概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此刻却在陈帆昱指尖颤动着,显得格外可笑。
“我……”越清淮的喉结像被烈焰炙烤,他脑子发空,突然后悔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陈帆昱表白。
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吃瓜的,看笑话的,围的越清淮喘不过气来,眼前陈帆昱蹙眉的表情显得格外明晰。
好糟糕,他是不是烦透我了。
大脑在0.1秒内完成了从空白到超负荷运转的切换。越清淮突然咧嘴笑起来,右手握拳锤在陈帆昱肩上:"啊嗯毕业整蛊,是不是还挺逼真的哈哈哈哈!"
越清淮转头朝围观的同学挤眼睛。“看到没?连陈大学神都被我骗到了!"
他的笑声有点过于响亮,以至于不远处正在拍照的班主任都朝这边看了一眼。陈帆昱的手指还捏着那张对折的纸条,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看穿这个突然变脸的表演者。
"整蛊?"陈帆昱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越清淮听清每个字。
"对啊!"越清淮一把抢过情书,当着他的面唰唰撕成碎片,天女散花般抛向空中,"真心话大冒险懂不懂?他们非要我......"他随手指向远处几个男生,"非要我找全校最难搞的人表白!"
陈帆昱再次皱眉。
碎纸片在阳光下纷纷扬扬,有一片落在陈帆昱的肩头。越清淮下意识伸手想拂去,又在半空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整理自己衣领的动作。
“无聊。”陈帆昱转身要走。
"等等!"越清淮突然叫住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那个......能配合拍个照吗?证明我完成任务。"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前置摄像头里自己夸张的笑脸。
"就比个耶?"
空气凝固了三秒。陈帆昱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越清淮渗着细汗的鼻尖,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越清淮呼吸一滞,感受到对方掌心微凉的触感透过校服衬衫传来。
"拍吧。"陈帆昱嘴角微不可闻的上扬了一瞬。
越清淮手抖得差点拿不住手机。取景框里,陈帆昱依旧没什么表情,而他自己笑得像个被掐住后颈的猫。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他感觉后颈的力道突然收紧——
"毕业快乐。"陈帆昱在他耳边说完,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向后走去。
越清淮站在原地,后颈残留的触感像块烙铁。他低头看手机,照片里自己的耳朵红得能滴血。
死党余昭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勾住他脖子:“真去表白了?牛逼啊!陈帆昱啥反应?”
“没看见吗?”越清淮晃了晃手机,上面是刚刚的合照。
“配合拍照,完美收官。哎呀,校草级别just so so啊。”越清淮弯腰捡起一片刚刚撕碎的情书碎片,上面还能看见“我喜欢你”的笔迹。
肉疼,自己想了半天才写出来的。
余昭阳凑上来:“这什么?”
越清淮嘴角抽动:“道具,你喜欢送你了。”他把碎纸塞进余昭阳手里,说完大步向校门口走去。
什么都思考不了了,此刻只能逃离犯罪现场。
刚刚大概没有人记录生活吧。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戏剧,好像真的没有人记录下来精彩瞬间。
越清淮一直快步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好像只有动起来才能让自己没办法思考别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拐进学校后巷的便利店,越清淮才允许自己呼吸变得急促。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他抓起一瓶冰镇可乐贴在发烫的脸颊上。
“要这瓶?"店员问。
“啊?哦......"越清淮这才发现可乐瓶身上的水珠已经打湿了校服前襟。他匆匆付了钱,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气泡在喉间炸开的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班级群里正在刷毕业合照,有人@他:"越清淮跑哪去了?班花找你合影呢!"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转身推开便利店玻璃门。六月的热浪裹着蝉鸣扑面而来,远处学校的钟楼敲响四下。越清淮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手机又震。这次是余昭阳发来的照片——陈帆昱站在礼堂门口,身边围着几个拿着同学录的女生。配文:"你的''整蛊对象''还挺受欢迎"
眼睛突然睁大,越清淮几近手抖,颤颤巍巍打下一行字:“你怎么知道!不是!什么整蛊……!!”
余昭阳一条语音弹过来:“其实你失败的全过程我都记录了哟~”
越清淮气得跳脚,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犯贱啊,看我出丑很有意思是不是?”
余昭阳继续发语音:“没错,我第一次看你落荒而逃,先别急着感慨失败,我手里还有你表白失败的大爆料,我现在发到班级群是不是得炸了啊。”
越清淮给余昭阳打去了视频。
“我还有你上次偷校长办公室多肉被追的视频,我劝你小心点余昭阳。”
“哎?你哪来的视频啊?”
“秘密,宝。”
“恶心死了。挂了,我不会发的。”
挂断视频,余昭阳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别太挫败了,总有更好的。”
越清淮没回他。看着上面余昭阳发来的陈帆昱的照片,只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总有更好的,就怕没有更好的啊,喜欢这么久,释怀实在是太难了。
照片不断被放大缩小,越清淮把可乐瓶捏得咔咔响。陈帆昱的侧脸在逆光中像被镀了层金边,连微微蹙起的眉头都好看得让人牙痒。他长按图片点了删除,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佳琳姐?"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轻快,"我现在过去猫咖帮忙吧......对,毕业典礼结束了......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挂掉电话,越清淮最后看了眼学校方向。钟楼顶端的避雷针反射着刺眼的光,他眯起眼睛,把空可乐瓶投进垃圾桶。
"三分。"瓶子准确入筐,他吹了声口哨,转身走向公交站。
302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四站。越清淮下车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写字楼后面。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尾巴尖"的木质招牌在暮色中亮着暖黄色的光。
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吧台后面探出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哟,毕业少年这么敬业?"
"姐。"越清淮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今天有什么要我......"
话没说完,一团橘色的影子炮弹般撞进他怀里。越清淮手忙脚乱地接住,二十斤的橘猫"胖虎"在他臂弯里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它今天挠了三个客人。"佳琳擦着咖啡杯,"就等你来治它。"
越清淮把脸埋进胖虎的毛肚皮深吸一口气,猫咪身上的阳光味道混着猫薄荷的清香。胖虎嫌弃地用肉垫推开他的脸,却也没真要走的意思。
"今天有个好消息。"佳琳姐神秘兮兮地递过一张纸,"房东同意续租了,而且......"她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从今天起,你就是''尾巴尖''的正式合伙人了。"
越清淮愣在原地,胖虎趁机挣脱跳走。营业执照上确实新增了他的名字,烫金的宋体字在暖光下微微发亮。
佳琳笑了:“怎么?别急着感动,你必须要干活的……”
越清淮却挠头:“姐,我还有大学要上的,你确实帮我解决了我的工作问题,但总不能让我没文凭吧。”
佳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遭,好像真没考虑这一点。
“那你有空就来兼职吧,我没招别的员工。”
越清淮点头:“好,谢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