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鸣乔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拯救了一位心里万千愁绪的少年，只当陆嘉然是天生话（men）少（sao）。
接下来的参观，陆嘉然如提线木偶般，讲解一字不落地听了，展品一件不差地看了，眼睛、耳朵、脑子却全然分了家，大脑一片空白。
盯着眼前白色单衣的少年，不同于每次刻意走进喧闹的平静；陆嘉然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站在展示灯下太阳一样灿烂的徐鸣乔，心里如夜晚在丛林中迷路的流浪汉看见火光般，循着本能想要靠近。
徐鸣乔看着自从在博物馆找回队伍就乖乖宝宝模样的陆嘉然，满头问号。就算是刚认识也能看得出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一整天下来仿佛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是跟着旅行团挪动脚步，没有任何表情和反馈。
“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室友身上下来！”陆嘉然刚坐上返回酒店的大巴，徐鸣乔就凑近他耳朵说道，“怎么啦？真丢了魂儿啦？”
陆嘉然却回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徐鸣乔一时没反应过来，缩回脖子说道：“怎么回事？是舍不得哥哥还是赶我走呢？我先跟你们回市区，在快到酒店的路口下车。”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陆嘉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鸣乔盯着陆嘉然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突然笑了，“怎么了？这大巴又不是我开。”
陆嘉然知道徐鸣乔是个很好的人，想要回应对方，却忘记了面对这样不带目的的存在应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再交“朋友”。只好默不作声打开微信消息列表的置顶联系人，看着半山半水的微信头像化作一棵老树，只有发丝随行进的大巴晃动，整个人枯萎一般。
徐鸣乔看着不想再说话只是发呆的陆嘉然也不再拉着他聊天，只是在下车前看了眼身旁已经呼吸平稳的少年。
在转动门把手时还能依稀听到的说话声，在玄关处的筒灯映入眼帘时戛然而止。
“乔乔回来啦？”母亲程子瑜先打破沉默，“快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做了可乐鸡翅和你喜欢吃的茼蒿。”
父亲徐振书边从沙发走向餐桌边说道：“徐诚卓，你再不出来吃饭以后周末也不许你玩电脑。”
“知道了知道了。”弟弟徐诚卓戴着黑框眼镜趿拉着拖鞋走向餐桌，看到徐鸣乔时眼前一亮，“哥你回来啦！”
徐鸣乔也对着弟弟扬起笑容，“回来了，最近在玩什么游戏吗？”
徐诚卓终于碰到懂他的人一般，将椅子凑近徐鸣乔身边，整个身子都侧向他说：“不是的，在看网上的模型制作视频，哥，你知道吗，有个博主……”
“快吃饭！”母亲拍了下弟弟的肩膀说道，“坐好！哥哥今天出门累了一天了，不许打扰哥哥。”
徐诚卓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搬回椅子看向徐鸣乔说：“哥，你是不是下周回昌城爷爷家？”
徐父瞪了眼徐诚卓说：“怎么说话呢？这也是哥哥的家。”
徐母也赶忙解释说：“乔乔，弟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关心你一下。”
看着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却怕自己生气一样气氛紧张的家人，徐鸣乔笑着说：“嗯，下周二回去。”
“快开学了。明琛是已经快大学毕业了，但你不一样，就算考上大学，学习也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徐父喝了口茶开口道。
徐母给俩儿子分别夹了块鸡翅说：“假期就是用来玩的，我儿子平时学习成绩也好着呢，假期休息一下又怎么了。对了乔乔，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你没穿棉服，是脏了吗？”
“嗯，今天借给旅行团的小朋友了，一会吃完饭我洗一下就行。”
“不用，妈妈给你洗。这棉衣好像还是去年买的，过两天回去前，妈妈再给你买件新的。”徐母笑着说“这男孩子呀，一天一个样，买那棉衣的时候导购还说这是什么oversize，乔乔的手都还在袖筒里，今年穿着就已经刚刚好了。”
弟弟扒了两口饭忍不住问徐鸣乔：“哥，今天你们去哪玩了？好玩吗？能不能跟明琛哥说说，我也去跟你们一块玩？”
“你去凑什么热闹？”徐父说，“你的寒假作业做完了吗？快开学了一点不上心，又想出去玩还想玩电脑，满脑子都是玩。”
徐母用手臂蹭了下徐父说：“你凶孩子干嘛？阿诚，昨天说还剩两套寒假布置的数学试卷做完了吗？你们物理老师说下个学期的物理会难一些，这几天你提前看看需要哪些辅导书，妈妈去给你买。”
“今天上午就写完了。不用你提前给我买辅导书，我哥这两天在家的时候给我辅导一下就够了？”徐诚卓摇头晃脑地说，“家里哥哥学习这么好，肯定要多和哥哥待在一起，也好向哥哥学习。”
“不许打扰哥哥，你哥才回来几天？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不要什么事情都麻烦别人。”徐父放下筷子对徐诚卓说。
“阿诚你要不要再添碗饭？”徐母问道，“阿诚，你明年也初三了，你也不能放松。哥哥回来了，你就让哥哥好好休息，有什么要问哥哥的就攒在一起，提前跟哥哥说好，在不打扰哥哥的情况下再问。”
明明每句话都和自己有关，自己却插不进话。对待弟弟能够清除知道他的寒假作业，到自己这里却只剩一句怕弟弟打扰自己。
低头看着明显和其他人花色不同的碗筷，明明坐在同一张餐桌，徐鸣乔却心生无力感，觉得由爷爷带大的自己在这个家里永远无法跨越那道名为亲情的鸿沟。
似是察觉到徐鸣乔的沉默，徐母赶忙说：“乔乔，对不起啊，今天妈妈出门买菜忘记了，上次妈妈不小心摔破了一只碗，明天妈妈就去买。”
徐诚卓突然发现哥哥的餐具和自己的不一样，忙说：“没事，明天我用哥哥那套就行，那个好看。”
徐鸣乔笑着说：“没事的，妈，不至于。”
徐父怔了下也开口道：“就是，都是小事，不至于。”
一顿饭在一家三口的家常和对自己的客气中度过。
吃过饭徐鸣乔回到原本是书房的临时卧室，心里像浇进了柠檬汁般无措。
在爷爷家时，总是盼着爸爸妈妈每周打电话过来的关心，每次挂断电话自己都能对弟弟的时机如数家珍；每次看着日历数着回到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的日子，在真的踏上云市的土地时，心里却满是陌生之感。徐鸣乔不仅承认，自己羡慕自己的亲弟弟，甚至有些嫉妒。
躺在床上突然有点想已经分别一天的爷爷，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
“乔乔！怎么这个时间给爷爷打电话啦？”爷爷的声音透过听筒接住了徐鸣乔一直飘着的心。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你一个人在家吃饭了吗？”徐鸣乔压抑着喉咙深处的哽咽强装平静道，“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降温，你没啥事别出门转悠了，出门的话要多穿点衣服。”
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爷爷脸上的笑意，“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小乔乔最贴心了。你在那个什么旅行团今天玩的好吗？听说是个亲子团，没有想爷爷哭鼻子吧？”
爷爷保留着从小对徐鸣乔的习惯——小时候每天接到徐鸣乔都会问“今天在幼儿园怎么样呀？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到后来长大了变成“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呀？有没有不懂的地方？爷爷帮你去问问老师。”爷爷在徐鸣乔的生活里，填补了亲情所在的全部空缺。
“怎么会？我可是徐鸣乔！”徐鸣乔听着，渐渐提起嘴角。
陆嘉然回到酒店，以晚上需要看书复习为借口，拒绝了其他人一起吃晚餐的邀请。
简单洗漱后，坐在床上查了会云市怎么乘坐公交车，添加了云市的电子交通卡，陆嘉然拎起手机就出门了。
月亮赶走了城市的全部光亮，陆嘉然坐在公交车的后排，看着窗外或神色匆匆或闲庭信步的人群，望向高楼上的点点灯光，他羡慕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他们安稳，总能奔向自己的心安之处，总有一盏灯、一个人在终点处等着自己。
犹豫再三，陆嘉然转发了今天“云市一家人”群里的旅行团合照，给头像是半山半水的母亲，并写道：“今天去了博物馆、去了古城，这是我们今天上午的合照。”
信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好的，玩得开心，照顾好自己。”
陆嘉然选择了一个点头的可爱表情包发出后按灭了手机。
对于和母亲的相处，陆嘉然总觉得仿佛站在刚经历战争的战场，总是争吵，总是在争吵后面对未散去的硝烟的残垣断柱手足无措。
他明知刚刚失去伴侣的母亲急需自己的关心和陪伴，可是失去心中超人的自己也同样痛苦，如果他也和母亲一般终日哭泣，那这个家就真的散了。他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压抑情绪，可是压抑久了，面对脆弱偶尔歇斯底里的母亲他依然不知应该如何劝慰，只好在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逃离，偷偷跑到没人认识不需要佯装坚强的城市喘口气。
一直带着陆嘉然慢慢悠悠滑过不同街景的公交车突然停下，司机师父回头对陆嘉然说：“小伙子，终点站到了，该下车了。”
陆嘉然道了声“抱歉！”赶忙下车。
还好终点站还在云市市区，周围和陆嘉然刚上车时的街景并没有什么不同。
刚踏上台阶想进去便利店买瓶水的陆嘉然却看到了今天一整天都在身边的熟悉身影。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