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相关阅读:难解骨科1V2
    夜里船儿颠簸摇晃,殷元娘不禁想起从前。

    她和霍守源,原本一个逃难路上与祖母相依为命的孤女,一个与家人失散险些饿死的流浪儿。

    因为祖母一点善心,分给他半个馒头,就被他黏上了,祖母心慈,不忍强硬的赶他走,便带着他一起南下。

    她们初到江陵的时候,官府还沿用着一些前朝的旧制。

    比如落户分田这事儿。

    女子单独立户,是前几年先帝在时,在太后娘娘谏言下才开始推行的。

    照二十年前的旧制,她和祖母两个,家里没男人,在官府眼里就不算一户,不能给她们登记户籍。

    霍守源六岁的男娃,能落户,但未到十六成丁,分不到田地。

    于是祖母一合计,便招了霍守源做殷元娘的赘婿。

    这样他们家有了男人,户籍便能落下,有了户籍,才能有资格分田地。

    她们一家,祖母算是成年女丁,能分得男丁一半的田亩。

    说来可笑,他们两家这样拼拼凑凑,才能得一个男丁落户的一半东西。

    也是这样有些荒诞的因由,她和霍守源六岁时就在户口上成了夫妻。

    但一直到殷元娘十八岁,殷家祖母孝期满后,二人才圆房,把这桩婚姻落到实处。

    圆房至今已有八载,二人育有二子一女三个孩子。

    殷元娘记得第一眼看到他们时那种为人母的喜悦,却也记得怀孕生产带来的苦痛。

    三次反复,后者早已压过前者,这一胎,她是真的生不出什么欢愉了。

    可这将来入了京,富贵固然不可估量,但要享这富贵,许多事情恐怕就不如从前自在。

    不管是霍家,还是她的皇后阿娘,在生子这件事上,心意恐怕都和她是合不到一处去的。

    唉。

    心里却装了事,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时候,莫名就注意到了睡的正香的霍守源。

    看到他的轻松惬意,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些微妙的妒忌。

    生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凭什么多半的辛苦都要她来承受。

    平日里这张叫她看着能多吃几碗饭的俊俏面孔,突然也变得有些可憎起来。

    翻身的时候,装作无意,她把胳膊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

    “啪”的一声响,霍守源陡然坐起,双眼还有着朦胧的雾气,满脸的无辜。

    转头看了似乎闭着眼熟睡的殷元娘,有些不明所以。

    轻轻把妻子的手挪一挪,他就又躺下了,一派安详。

    ……

    也是闷糊涂了,和他计较能计较出个什么。

    许是幼时变故,霍守源在外人看来,婉转地说是心思纯粹,不婉转地说是有点傻。

    但和他夫妻多年,殷元娘知道他并不蠢笨。

    读书的时候,不管什么书册,他只要看过一遍,虽然不通其意,却能倒背如流。

    学武的时候,武师傅的招式只要在他面前耍过一遍,哪怕不懂其中变通关窍,他也能一步不错地使出来。

    丹青和数算他更是天赋异禀,学上不多时,便能叫请来的先生都自愧不如。

    这样的他显然不是个傻的。

    他只是有些怪异的别扭,不能好好的和旁人说话,偶尔情绪激动,更说不清楚,着急起来,便如幼童般尖叫哭喊。

    孩子这样人还能说句年幼不懂事,人高马大了还这样,在旁人眼里就是“傻子”了。

    不仅如此,平日里衣食住行各方面,他都要有固定的步骤,家里装饰摆设,都要有固定的方位数量。

    若有不同,他便犯了邪般浑身刺挠,非要弄成他熟悉的模样。

    连他们现在船上这个内舱,也是霍家的人精心仿照他们在江陵的卧房摆设的。

    现在相伴二十年,二人才算有些默契,有关于她的事情,霍守源有些事情能忍则忍一些。

    忍不了的时候,才会拉着她的衣袖,一双眼睛盯着她,用磕绊的言语指出哪里“不对”。

    幼时二人刚认识那会儿,他情况更糟,他们彼此间没有现在这样的耐心,动辄家里便会有霍守源的尖叫哭喊。

    甚至会有“热心”的邻人上门来劝祖母,到底是来给你孙女立门户的,哪怕是入赘的,也别做的过分了。

    后来乡亲四邻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霍守源是个“傻的”了,同情的眼光又从霍守源身上转到了她身上。

    又有人劝祖母,左右只是来给你家传宗接代的,能生便罢了,若是个好的,哪里有这么轻易入赘的呢。

    祖母原本好好的,倒被人劝的三天两头的窝火。

    虽然想起霍守源有些可体谅的因由,可这并不能叫她心里的火气消减,反而少了些冲他发作的正当道理。

    殷元娘反而更郁闷。

    翻来覆去时,窗外突然红光闪闪,叫她一下坐起身来。

    趁夜行船,外有火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殷元娘连忙推醒霍守源,霍守源醒了一次本就还未入眠,很快便起身。

    指了指外面的火光,霍守源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也听话,和她一起静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裳,出了二人居住的内舱。

    外面守着的是胡二嫂的女儿铃铛,见到二人,刚要出声,就被拦下。

    “去把你阿娘叫过来。”殷元娘小声吩咐,“悄悄的,不要闹出大动静。”

    胡二嫂头发还有些半松半散的便急匆匆过来了,来不及见礼,殷元娘便急急的说道:“怕是碰到劫船的了,快去把那东西找出来。”

    领了殷元娘的令,胡二嫂快步出去,不一会儿,船舱里就传来轻微却密集的动静。

    霍侯府和宫里的人住的地方离殷元娘他们一家的位置不算远,听到动静,自然也聚拢过来。

    为首的还是那位常女官,哪怕是这种时候,见面她也是先对殷元娘行礼才开口:“贵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殷元娘脚步不停,“外头有人生事,你们带着孩子们躲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常女官面色一泠,拦在前面,”贵主,这样的事情交给陈都尉便可,您身份贵重,岂可以身犯险!”

    后面霍家的仆妇也应和,“大郎妇,外面的事情交给陈都尉他们就好,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和他们冲在前头。”

    “大郎君,您劝劝大郎妇吧。”

    “是啊是啊,这都入郑县了,便有匪徒,恐也不成气候,有陈都尉领的兵将,再加上我们霍家的护卫,对付他们,尽够了。”

    霍家这些护卫,名字是这么叫,实际上却都是霍家养的部曲,乱世里也是闲时农耕,乱起来提兵便上的。

    尽管如此,殷元娘却没有那么放心,问常女官道:“我记得您说过陈都尉是南军出身?”

    “是,陈都尉入仕便在圣人亲领的千牛卫麾下,向来只做护卫内宫的差事,这次陛下派他护卫您进京,可是莫大的恩荣。”

    “那这就是他头一回出京办差了。”

    陈都尉是个面嫩的白净男子,年纪看着比他们夫妻还小几岁。

    这个年纪,想来没入仕几年,又常在宫内禁城当差,有多少外头的磨练真不好说。

    这又是他陈都尉头一回办京外的差事。

    殷元娘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拿来磨练别人。

    避开常女官,夫妻俩走出内舱,胡二嫂和一个男仆抬着一个箱子正往这边来。

    快步走过去,殷元娘接过箱子,掼在地上,打开里面全是一个个铁球,球上有一小凸起连着一根细绳。

    这些东西殷元娘起了个名字叫雷震子,是她保命的宝贝。

    说来做这些东西其实还是霍守源起的头。

    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总要放些烟火,他不知看了本记载了烟火奇趣的闲书,就犯了孽,非要自己做书上五花八门的烟火。

    固执地把家里买的烟火都拆了自己玩起来,一把子毁了半个院子,家里请的先生胡子都被烧了半截。

    这个先生第二日便请辞走了,殷元娘还赔了好大一笔钱抄。

    他到不是没做出东西,只是做的东西没有书上说的那样好看,反而有些其它用处。

    殷元娘并不全然只看到了坏处,她祖母唐娘子也是个爱钻研闲杂奇技的人。

    若非祖母钻研这些,他们家也没如今的家资。

    她跟着祖母长大,耳濡目染,也好这些。

    后面她甚至开始和霍守源一起鼓捣,只是地点换到了城外的庄子里。

    借着节日的名头积攒烟火,故意弄坏家里厨房的家伙积攒铁皮,还时不时去药铺买些东西,几年试验改良,才有了如今这雷震子。

    不管前朝本朝,私制铁器都是大罪,殷元娘从前不敢透露一丝,这些东西一向只有胡二嫂这样的心腹才知道。

    如今性命攸关,这东西便不能再藏下去。

    “这是何物?”霍家的仆妇和宫中女官都不曾见过这样怪异的物什。

    “回头再与你们说,先退了这些贼人要紧。”殷元娘搪塞两句又对胡二嫂吩咐。

    “都分下去,准备好火折子,贼船靠过来就点了引线掷去他们船上。”

    说着话,自己和霍守源也拿了两个,一同往甲板上去。

    霍家的仆妇准备跟上,被常女官拦下,“你我去了只是拖累,莫要犯浑。”

    “司言您保重自己便是,婢子哪怕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是要护着大郎君的。”

    金妈妈此时却压下对常女官的敬重,硬是跟了过去,有她领头,霍家的人便也咬咬牙,也跟在后头。

    常女官见拦不住,只摇摇头,便对其他宫里来的女官侍从吩咐,“护好小郎君小女郎,若有所闪失,娘娘怪罪下来,你们便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