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馆
房顶上悬着的吊扇嗡嗡作响，方宸在后厨用凉水冲着手臂上被热油烫出的红痕。快餐店油腻的空气黏在皮肤上，领口松垮快要掉在地上，整件T恤都泛着黄，上面甚至还有油渍，后背已经洇出深色的汗渍。
方宸当真以为和柳澜轩不会再有下文，毕竟谁会喜欢当时言语羞辱的对象，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和柳澜轩谈着玩玩，品牌方送来的新一季款式，如果尺码适合就扔给柳澜轩，不适合的就进垃圾桶。
他当时怎么说的，“穷鬼，传点好的，别给本少爷抹黑。”
冲洗手臂的速度渐缓，想着当时明明就是想给他的，但嘴上非要逞强要把人羞辱一顿。和柳澜轩在酒店见面时他差点以为柳澜轩开口就是要回击，毕竟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呼来喝去的少爷，如今也要一天打三份工才能堪堪够给谢长惟还账。
蓦地老板掀帘进来了，方宸赶紧关了水龙头端起菜走出厨房。一出厨房就看见穿着高定休闲装坐在角落的柳澜轩，他和这黑压压房顶低矮的快餐店格格不入。
方宸和柳澜轩四目相对，心里一咯噔，暗觉不妙。柳澜轩不是回A市了吗？但只一秒立马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给其他顾客上菜。
柳澜轩就坐在那没有点单也没有直接打扰方宸，方宸在后厨进进出出多次，柳澜轩用餐巾纸擦了几遍餐桌，都擦不掉桌子上的油腻。直到老板开始小声抱怨，“坐在A9桌的客人搞什么，不点单还占个桌子。”
完了，老板生气了。方宸这次送下菜后径直走向柳澜轩那桌，柳澜轩的目光一直跟着方宸移动，方宸在他身边站定他微微仰头从下至上仰看方宸，口罩挡了半张脸，只能看见垂眸的眼睛，“你来这干什么，你不点单老板已经生气了。”方宸意图赶他，但柳澜轩不嫌他油乎乎的袖口，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袖口沾上油污，“我们谈谈。”
方宸没有拒绝，柳澜轩赶紧把他从店里拽到车上。方宸侧坐在副驾驶，两条腿还在外面晃荡，柳澜轩敞着车门堵在车外，两只手撑在座椅两侧，方宸被锢在双臂之间。
距离极尽，柳澜轩能闻到他头发和衣服上的油烟味，有很多想问的话此刻却都堵在了嘴边。只是抬手想要解下方宸的口罩，手指已经摸到耳后，轻轻一扯带子，口罩就要掉了，方宸却立马摁住，“你要杀了我吗柳澜轩。”
柳澜轩愣住，方宸继续自顾自的说，“你现在看到我这样应该很高兴。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现在要说什么都是年轻不懂事好像太轻飘了，但是对你确实也造成了伤害，我道歉，对不起。”他抬眼直视柳澜轩，柳澜轩眼里一片疑惑，“我给你赔钱，赔精神损失费也可以，你能放过我吗？能……不杀我吗？”
脑海里顿时浮现当年方宸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嘴上说着很嫌弃，但还是故意买他的码数的衣服和鞋扔给自己，他的刀子嘴早就被柳澜轩看穿了。
柳澜轩笑了一声，“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做工？”手指松开口罩带子，轻轻揉搓着方宸的耳朵。
方宸犹豫片刻，“为了赚钱。”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种回答。富可敌国的方氏集团小少爷方宸，再怎么缺钱也不至于去当保安，在这种餐馆当服务生挣钱吧。”柳澜轩放下揉耳朵的手，再次意图解他的口罩，但方宸偏头躲开了，“不想摘口罩。”
柳澜轩笑了，好一个祈使句。悬在一侧的手滞空了几秒，又撑在座椅上，“到底怎么回事？”
方宸绞着手指，“就是为了挣钱，夜班保安可以多挣500，这家餐馆虽然老旧，但客源稳定，而且包吃，工资也比较可观。”他隐去了奶茶店摇奶茶，他不清楚柳澜轩到底知道些什么，他不希望在柳澜轩眼里他是一只可怜虫。
柳澜轩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你现在……工资多少？”
方宸默默算了一下，奶茶店一个月3500，保安加上那500正好3000，说是工资可观也只有2800，只算保安和服务员的工资的话，这样看来也只有堪堪五千。
“六七千。”
柳澜轩呼吸微微一滞，他刚刚进门时候都看见了，门上贴的招夜市服务员，一个月2800，包吃，保安给的工资再怎么高也不会有四五千。他明白方宸那点小心翼翼的自尊和尊严，也假装没看到门上的招聘信息。
方宸很快又接上：“当时让你半夜跑出去买慕斯蛋糕我确实是耍性子，这个我道歉。”捕捉到柳澜轩的蹙眉后又补上，“如果你是追究这些的，我可以给你——”
柳澜轩打断方宸的话，“方宸，把口罩摘了。”
方宸愣了几秒，然后解下口罩，右半边脸有一条烫伤的疤痕，柳澜轩心里一咯噔，伸手就要去摸，但他躲开了，然后又迅速戴上口罩。柳澜轩那句“怎么搞得”还没出口就生咽了进去。
“柳澜轩，我不知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果你对前些年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想找我的麻烦的话，也大可不必这样搞我。如果你是想追责要一些赔偿，我也都能付给你。”
“你结婚了吗？”柳澜轩懒得解释那些乱七八糟的，这是他现在唯一关心的问题。
方宸却愣住了，随后嗤笑出来，“结婚？结婚怎么上夜班？”
“谢长惟不愿意吗？他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现在还没结婚？他家还没穷到要你出来打这种工的程度吧。”
方宸反倒松了口气，原来柳澜轩还不知道他和谢长惟的事，那就好，不知道他和谢长惟的事也就是还不知道他父亲住院的事情。柳澜轩对谢长惟的了解也只是几年前故意让他看到的，和谢长惟挽着胳膊亲昵的片段。
“啊……谢长惟现在挺忙的，忙着工作，我也不能光靠他啊，光靠他我还有脸吗？不过他人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
方宸的话像酒一样，流进柳澜轩的耳朵和脑子里他只感觉晕眩和空白。这是什么意思，迟迟拖着不结婚不给名分，还是要赖着他？因为他人好？
柳澜轩的脑子是懵的，行动却也比手快，一只手强硬拉下方宸的口罩，另一只手扣着后脑勺狠狠压向自己，直到舌头卷着方宸的舌头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
放开方宸后连嘴唇都红肿了，上唇处还有浅浅的齿痕，他实在是气不过，咬了方宸一口。
方宸甩了柳澜轩一巴掌就跑了。
柳澜轩愣在原地，脸上连巴掌印都没有，像羽毛轻轻扫过一样，带着淡淡的油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