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城警局的审讯室空间并不大，约莫十几平米，四面墙壁被刷成了单调的灰白色，在冷白灯光的映照下略显压抑。
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老旧的铁皮文件柜，柜门半掩着，里面堆满了各种档案资料，纸张的边角已经微微卷起。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严格来说，那是一面单向透视玻璃，从审讯室内看，它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但从外面却能清楚地观察到室内的一举一动。
“小王，还有何森聿同志，你们跟其他警员说一声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吧。”他朝走廊尽头打了个响指，声音在空荡的警局里清脆地回荡，“明天下午集合吧，今晚大家辛苦，睡个好觉。”
“领导，那你呢？”
宋迟愿原本已经转过身去，右手随意地挥了挥，像往常一样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打发所有人离开。可何森聿的声音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他毫无防备的耳朵。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
在警队里，他是那个永远笑着接下最危险任务的人，是那个受了伤还能为队伍出主意的疯子，是那个被调职到菱城后依旧我行我素的独狼。没人会关心他熬不熬夜，冷不冷，累不累。他们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宋迟愿不需要这些。
他是警察，这是应该的。
可何森聿问了。
而且问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何警官，你该不会又心疼我了吧？”他的声音依旧带着调侃，尾音却微微发颤，像是雪夜里被风刮过的枯枝，摇摇欲坠。
宋迟愿不想表现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关心。
可何森聿只是看着他，她的眼睛在警局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像是能直接看穿他所有的伪装，“是啊，不行吗？”
宋迟愿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猛地别过脸，抬手揉了揉后颈，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低低笑了一声，“……行，当然行。”
“我办公室的凳子上有一床被子，冷了的话就盖那个，如果领导不嫌弃的话直接拿走，以后自己用也行。”说罢，何森聿跑向其他同事，“哎，大伙坐不坐我的车？车技绝对让哥几个大饱眼福……”
“嗯……多谢。”宋迟愿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风雪声淹没。
他第一次觉得，菱城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几位同事打着哈欠相继离开后，宋迟愿独自站在窗前。玻璃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伤疤，那是外勤任务留下的，也是他被调到这个边陲小城的导火索。
不知过去多久，菱城下了一整夜的雪又把街道盖了个严严实实。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宋迟愿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将手中的资料合上。纸张边缘已经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批注，他从来没这么累过，可能是之前陪他一起闹的同事……分道扬镳了吧。
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霸王倭瓜”四个字。宋迟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接通时却故意拖长了音调，“何警官，凌晨四点就起床，是在梦里遇到我了吗？”
“那必须，我遇见领导给我发工资了。”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咀嚼声。
“……”
“我在警局门口，自己做的生煎包和豆浆。三分钟内不下来接我，我就把你的那份喂流浪狗。”
“何森聿！”
宋迟愿挑眉，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推开大门时，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何森聿正倚在警车旁，黑色皮衣上落满雪花，像撒了一层糖霜。她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领导，你爱了吗？”
宋迟愿没有接话茬，他接过早餐，感受着热豆浆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驱散了部分寒意。
何森聿咬了口煎包，汤汁不知不觉溅在她手背上，“领导，咱进去吃吧，在外面这么冷的天吃饭容易拉肚子。”
“你们菱城本地人也怕冷啊？”
“当然，我们又不是超人，”何森聿一把拉过宋迟愿，“不然领导也可以去我车上吃——”
嗡嗡，手机铃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接起电话，对面是外勤警员小褚的声音，还略微带着电流杂音，“宋队，张强醒了！医生说可以问话，你们要不要来医院一趟？”
菱城中心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个人的影子都压得很薄、很淡，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病房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霜，外面的雪依旧在下，无声地覆盖着整座城市，仿佛要将一切罪恶都掩埋进这片苍茫的洁白里。
张强独自坐在病床上，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孤独。他的目光穿过窗户，盯着外面纷飞的雪花，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
“……宋警官。”他听到了推门的声音，随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您对这场雪，有什么看法？”
宋迟愿靠在墙边，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伤疤，闻言抬了抬眼，嘴角扯出一抹冷淡的笑。
“雪很白，白到掩盖了很多痕迹之后，还能呈现出一种干净的感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他们都说新来的警官是救世主，我看所言并不差。”
“我可算不上救世主，”宋迟愿顿了顿，眼神骤然沉了下来，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狼，终于露出了獠牙，“我就是一个犟种，就算在雪白之中掘地三尺，我也一定会把幕后的人挖出来。”
张强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沉默良久。
“那天……给我打电话，给我炸药的人，”他的手指攥紧了被单，指节泛白，“那个人的声音很奇怪，吐字不清，像是刻意伪装过。他说，只要我帮他炸银行，就相当于替自己出气……他还说，他会帮我照看儿子。”
宋迟愿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他就这么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托付给了一个给他炸弹的陌生人？！
他的呼吸微微滞住，下意识想追问，可病床上的张强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佝偻下去，不再开口。
空气凝固了一瞬。
就在这时，何森聿忽然冷笑了一声。
“张强，你实在太可笑了，”她的声音很冷，像是一把刀，直直刺进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怎么？那群炸弹人还没有菱城警方半点可靠，你就这么把儿子交出去了，你让你老婆怎么想你这个人？”
张强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褥，“你以为你们很厉害吗？你们——”
“领导！”何森聿立刻来到宋迟愿身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不知什么地方顺来的纸巾一下子拍到了宋迟愿脸上，“您半路吃的早饭黏在嘴巴上了，我给你擦擦！”
“……？”
宋迟愿轻轻歪了歪头，只见张强眼眶通红，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可眼神里的绝望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撼动了一下。他怔怔地与宋迟愿对上了目光，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哽住。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那天，我和那个陌生人交接的地方……在菱城邮局，菱城就一个邮局，好找。”
宋迟愿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你做得很好，张强，你放心菱城警方会保护你。”
他转身，迅速拨通电话，安排了几名警员保护张强和他儿子的安全。随后看向何森聿，“走吧，霸王倭瓜，咱们去邮局。”
“啊？霸王倭瓜？名字还挺霸气的……”
菱城邮局早已废弃多年，铁门锈蚀斑驳，玻璃窗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格斜射进来，在布满蛛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的气味，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飘浮，转眼的功夫就隐匿在了空气中。
宋迟愿的鞋底碾过散落一地的信封，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环顾四周，眉头微蹙，毕竟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不正常了。
“这地方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出轻微的回音。
何森聿没有回应，她的目光锁定在角落一堆杂乱的纸箱上，纸箱歪歪斜斜地摞着，像是被人刻意堆叠，却又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整齐。
“哎，领导。”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这边不对劲。”
宋迟愿走近，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搬开那些纸箱，灰尘扑簌簌地落下，呛得何森聿皱了皱鼻子，但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纸箱搬开的瞬间，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
一个简易□□，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退后。”他下意识伸手拦住何森聿，声音绷紧。
何森聿嗤笑一声，非但没退，反而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木板，直接塞进他手里。
“挡着点，别把自己炸飞了。”她挑眉，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可不想扛着你回去。”
宋迟愿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接过木板，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他蹲下身，笔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上的电线，动作虽不算特别专业，却足够谨慎。
“运气不错，它哑火了，应该不会炸。”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邮局深处的黑暗中窜出！
何森聿的反应比思维更快，她一步跨前，直接挡在宋迟愿面前，“鬼鬼祟祟的，给你爹滚出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是某种易碎物品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哗啦——！
碎片如暴雨般朝两人飞射而来！
宋迟愿的右手因旧伤动作稍滞，但身体的本能仍在，他猛地侧身，左手拽住何森聿的手腕，带着她一同旋身避开。碎片擦着两人的衣角掠过，击中了二人身后的木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是冲你来的。”何森聿稳住身形，声音冷峻。
宋迟愿皱眉，“真的假的?我来菱城才几天，哪来的仇家？”
何森聿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昨晚你让其他人回去休息的时候，我稍微等了一会，”她盯着黑暗深处，声音压得极低，“我在车里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围着警局转，那人的身形，很像当初在巷子里压你的那个人。”
宋迟愿的呼吸一滞，当时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难不成现在眼前这个搞偷袭的，就是那个给张强炸弹、承诺“照顾”他孩子的神秘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兴奋，“何森聿，你武功和体质怎么样？”
何森聿瞥了他一眼，冷笑：“棒极了领导，我可是冠军！”
宋迟愿大笑，猛地站起身，右手虽不能持枪，却依旧笔直地指向那片黑暗。
“很好！给我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