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生坐在客栈大厅里,嘴里一边嚼着糖油果子,手上还在一边写着信件。
沈无伊从旁边冒出来,问道:“写的什么?”
“给师尊的信。”许春生飞快写完折成纸鹤状,那纸鹤周身散发淡淡光亮,缓缓朝一个方向飞了出去。“跟她老人家讲了一下大致情况,告诉她我们要回去了。”
沈无伊眼里闪过光亮,惊讶道:“好神奇,这是什么法术?”
许春生一噎,没料得这人关注点如此新奇。她道:“纸鹤传信。”她大概讲了一下这个法术原理,随后才怪道:“您到底闭关了多少年?”
沈无伊笑道:“问一个修士这种问题就和问凡间女子的年龄一样失礼哦。”
“晚辈冒犯。”许春生迅速道歉。
沈无伊伸手从旁取出一张纸,拿起笔写了几道,许春生按耐住自己不去看,眼神却不由自主往纸上瞟。只见白纸上黑墨道道,浓墨重彩,字迹却仿佛狂风过境烈火轰雷,歪七扭八潦草难堪春蚓秋蛇。
她眼前一黑,不敢置信。
许春生实在难以把这种宛若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字迹和眼前这个谪仙儿般的人联系起来。
丑!好丑!
丑得惨绝人寰天理不容惊天动地!
沈无伊终于停下笔,脸上笑容得意,唰地一声把纸平摊在桌上,满脸期待地看向许春生,问道:“写的如何?”
许春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写的一坨”压了回去,她看了那些“字”许久,才缓缓回答:“惊世骇俗。”
沈无伊哼哼两声,把纸推给她,笑道:“送你了。”
许春生:“……”
她顺从接过,左看右看还是瞧不出纸上写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只得折起收进囊内。许春生道:“多谢前辈……我们该回去了。”
沈无伊遗憾道:“我还有许多地方没逛过。”
许春生回道:“那下次您陪我再来一趟,可好?”
沈无伊付诸一笑,并不回答。
月渺城离天衍宗不算远,由于各种法规问题,修士除遇紧急情况在凡人境内不可御剑飞行,违反修士要被正道盟捉走审判,关个几月几年劳改。
算上许春生的脚程如不遇意外五天便可到,可来时偏偏全是意外,她被生生拖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找到人也来不及休息又得紧赶慢赶回去。
命苦啊。
她发誓她再也不会受利益诱惑。
二人在路上走着。正当许春生心里想着那两袋灵石要如何处理,是要配把新剑鞘还是换顶新流苏的时候,忽然想到个问题。许春生指了指沈无伊腰间佩剑,问道:“前辈,这把就是无心剑吗?”
沈无伊回道:“不像吗?”
许春生如实点头。
无心剑,三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不说降魔卫道,斩妖除魔上的本事,单从它的传奇出世经历上就值得修真界那些闲人文士写上个百八十本。
沈无伊笑道:“不像当年削秃万器峰那把?”
许春生奇道:“削秃?”
“你不知道?”
许春生道:“话本……咳,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沈无伊道:“哦?那是哪样?”
说到这许春生可相当熟悉,当即娓娓道来:“‘想那沈无伊尚且年幼,却是天纵奇才前途无量,万器峰所拔无心剑,一经世出便是惊天动地举世瞩目,那无心剑威力赫赫,与沈无伊这等惊世人才也是绝顶相配’……”
许春生越说越激动,嘴里絮絮叨叨不停,眼睛亮的像灯泡,直到她无意瞥见沈无伊逐渐上扬的嘴角,那人窃笑道:“哪位先生写的文笔这般好,你倒也记得清楚,我考考你药理?”
许春生轻咳一声:“……晚辈失礼,请前辈见谅。”
沈无伊啧啧两声,笑道:“惊天动地举世瞩目,倒也没说错。”
她一副要说故事的模样,许春生立马凑上去,生怕少听一个字。
而沈无伊此时却一反常态地闭了嘴,幽幽做出故作高深,面色深沉的高人模样,等到许春生几乎急的就要抠她喉咙让她吐点字的时候,这位大人终于肯开金口。
“当年万器峰,同辈弟子除我以外没有一人拿到剑,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春生:“?为什么”
沈无伊语气幽怨:“因为我拔剑的时候不小心把半个山峰削了,当然在场无人伤亡,只有我在门派里躺了半个月。”
“这就算了,好不容易恢复,万器峰的弟子也看我不爽天天朝我喊什么‘还我万器峰’。那个万器峰的老掌门又气我气得要死,每天拿把剑就追我后头要砍死我。”
“我那段时期可谓是恶名昭著,比过街老鼠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不就是惊天动地举世瞩目吗?”
说到此,她长吁短叹,抬手抚上不存在的胡须,一副不知在哪学的说书先生样儿。
好惨。
许春生心生同情,问道:“……然后呢,您怎么解决的?”
沈无伊语气铿锵,言简意赅:“我有钱。”
许春生:“……”
嘁。
沈无伊:“怎么不说话了?”
许春生捧读道:“您的故事太有魅力了,晚辈听的入迷。”
沈无伊笑了笑,说道:“总之你猜得不错,这把确实不是无心。”
许春生仇富心理虽叫嚣得厉害,但也确实久仰无心剑大名。作为剑修她的本能还是令她忍不住问道:“那无心剑,现在在哪儿?”
那人“嗯——”了很长一声,就在许春生以为她要说出答案时,不料额头被人轻轻一弹,许春生诧异踉跄后退一步,就听沈无伊道:“打探长辈隐私,没大没小,该罚。”
她坏笑地眨了眨眼,手指悬在许春生额头前威胁似地晃晃。许春生当即以手遮额,无奈道:“……是。”
明明您也讲的起劲。
她虽无语,却又对无心剑实在好奇得很,于是满心焦躁难耐。
然而直到她们二人到门派山脚下,沈无伊也再没蹦出有关无心剑的一个子来。许春生那带着怨气的眼神几乎可以在沈无伊背后烧出两个洞了。
“许师姐。”
远远过来一个身着外门弟子长袍的弟子,朝她拱手作揖,许春生微微点头,就听这弟子问道:“这位阁下是?”
她所指正是沈无伊。
许春生刚想出口介绍,就见那人面纱轻晃,不动声色地搡了她一下,她看去,沈无伊表情掩在洁白面纱之下,朦胧不清。
是了,沈无伊又戴上不知从哪搞来的帷帽,许春生问她也只道:“增添神秘感,要配合我哦。”
许春生想她这前辈个性在某些方面上着实幼稚。啊不,应该叫随性。
不过既要她许春生陪沈无伊演一把戏,那即便她从中讨些乐子,也怪不得她了。
许春生对沈无伊吊她胃口这事牙痒得紧。
她面上重换一副完美笑容,朝那弟子莞尔一笑。
“她是我姐姐。”
沈无伊:“?”
“她自小便不爱出门,常年窝居洞府与世隔绝。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却是怕人,非要黏在我身边说让我保护她。”她越说越忍俊不禁,压下嘴角继续演着。“没办法,毕竟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逆了姐姐的话,只能多操心操心了。”
说完,她长长叹气,垂眼虚抹。
“原是如此。”那弟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视线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转,最后语重心长道,“前辈莫要过度操劳,晚辈也可为您解忧。”
许春生“噗嗤”一下没憋住,连忙遮住脸佯装感动。她匆匆敷衍过那弟子,便拉着沈无伊往山门上走。
身后视线灼热,许春生却不敢回头。
玩过了。
额上滴下豆大冷汗,许春生一步并三步走得飞快,却听那人清凌凌的声音里隐着笑,在她耳旁幽幽说道:“妹妹,怎么不等等姐姐?”
许春生吃了个大惊,被这称呼雷的差点跌翻在地。
她缓慢转身,目光却是被面纱挡去,看不清那人表情。
许春生暗想这沈无伊实在狡诈过头,比山野狐狸更胜一筹。
她默默别开视线,即使她不知道她们二人是否对视。
“姐姐怕人得很,妹妹可多要让姐姐我黏着才是。”说罢,沈无伊一连上前几步,拉近二人距离。
许春生连连倒退,却被步步紧逼。她心虚道:“前辈莫再拿弟子开玩笑。”
“怎么是玩笑呢,不是妹妹刚刚自己说的吗?”那人的语气分明玩味,但许春生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妹妹?阿妹?幺儿?小妹?”
沈无伊换着花样称呼,身影轻跃,一下跳到她跟前,许春生正想后退,却见那人微微俯身,流风荡去面纱,露出那人无瑕脸庞。
“还是,春生妹妹?”
沈无伊眼睛弯成月牙,蓦地绽放出一抹如春水暖阳般的笑容。她清润声线被她特意放柔,于是这句“春生妹妹”被她说的柔情婉转,缠绵悱恻。
这还是沈无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许春生忙低下头挡住脸,支支吾吾半天也回不上话,耳垂红得仿佛滴血,她捂着心口倒退几步,羞愧得几乎就要从山门上跳下去。
“晚辈知错,请前辈嘴下留情。”
许春生本以为经过几日相处她早已习惯这人的可怖之处,却没料还是大大低估了沈无伊的无赖程度,又或者大大高估了自己对名做“沈无伊”之人的耐受力。
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羞耻的反应。
“妹妹怎么会有错?”
“……”
头上忽地被人拍了两下,沈无伊似是心情愉悦,长袖一挥,翩翩然走到许春生前面,笑说:“你也是顺着我才玩这个幼稚把戏,怎么怪得了你?”
明明一副得意洋洋模样,嘴上的话却像是她什么也没做过似的。
许春生心内气馁,偷偷叹气。
遇上这只道行深的老狐狸,她也只得乖乖就范。
沈无伊看许春生没动,转过身来。
她似有似无窥见一抹白皙和那人浅色的眼睛,沈无伊说:“不走了?”
“走。”
是漂亮狐狸。
许春生更正自己的措辞。
许春生蹬蹬几步,上前道:“前辈莫急,我与您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