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泼墨般的夜里，风景区附近只有星星点点几个小店还在营业，远处的山上百草丰茂，狂风吹拂着碧涛欻欻作响。
快要下雨了，天空泛出诡异的殷红色。
程之沁拢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埋头冲进了风中，她想跟上老板的脚步一探究竟。
后巷的深处，有片小树林，如果说清晨的阳光洒在林中，显现的是春意盎然、勃勃生机。那么此时此刻的黑夜，便是阴森难恻、未知又危险。
程之沁大着胆子跟随老板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踩在满是干枯针叶的地上。
“沙……歘拉拉歘拉拉……”干叶被踩的声音在空旷的林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板提着一个空麻袋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到她，嘴里骂骂咧咧，“小玩意儿还认窝是吧？行，跑回去正好，看我找到后不给你一窝端了。”
程之沁一直跟在他后面保持距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四周随处可见的是高大的围栏，还带有铁网。
过了这片小树林就是保护区了，她一边走一边想：进了保护区的动物也算保护区的一员，哪怕一只普通的小鸭也没那么容易被带回了吧。
老板刚刚说‘一窝端’，则说明鸭子本身就是在保护区里安家的……
大事不妙。
她躲在一颗粗树后面，准备拨通保护区的联系电话，同时又怕自己被发现惹祸上身，所以尽可能地放缓动作不发出声音。
“死东西，跑哪里去了？”
老板为了行动方便，直接将麻袋束起来扎在了腰带上，操着一口脏话边走边嘟囔，逡巡的脚步快要走到程之沁这边，吓得她立刻把刚刚拨通的电话挂断。
夹杂着雨丝的风从林间吹过，隆隆的雷声也接踵而至。
就在这时，她发现沈谦也跟了过来，就在老板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比她跟得还要紧，似乎已经观察很久了，但因为他一身黑衣并不显眼，所以她先前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爬虫突然落在身上，程之沁拍了两下没拍掉，嘴里抑制不住发出一小声惊呼，意识到什么，立刻又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警觉的老板发现了端倪，“谁！谁在那儿！”
“给我出来！”
林子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吼声传到程之沁耳朵里，不自觉得让人汗毛战栗。
二人离得比较近，沈谦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状况，皱着眉朝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赶紧回去，随后便扔了颗干木块转移注意力。
等到老板迅速朝木块落点的地方跑过去探查，二人才都沉了口气，沈谦埋头追着老板的脚步走向了小径深处。
附近又恢复到安静的状态，唯有时不时老板的几声怒吼传来。
场面有些惊心动魄，程之沁从来没想过情势会演变成这种紧张模样，
她不敢继续再跟下去，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沈谦的动向，却见他走到中途，没有再去追，而是蹲下来从怀里抱出一个小动物。
距离稍远了些，程之沁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出个大概：红色的长而尖的喙，脑袋上还竖了几簇冠羽，红色的脚蹼很有特点。
沈谦又向她做了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拉开衣服拉链将小动物揣在怀里继续往老板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的态度，有些警告意味。
程之沁知道自己可能会添乱，于是自觉转身向林外走去，虽然不确定沈谦跟着老板的意图，但她也确实是不能再往里走了，被发现随意闯入自然保护区可不是件小事。
循着来时的路走了一小段距离，出现一片空地。
她注意到不远处的保护区护栏网缺损了一小块，旁边有一棵细矮的小树遮挡，不有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天太黑了，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原本普通的手电灯光显得异常明亮。
弯腰在地上寻找了一番后，终于，在一簇被踩过的落叶丛表面捡到了一根羽毛，她轻柔地抚了抚羽毛上的碎尘，看羽毛上的光泽在手电灯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清晰的黑白色鳞状纹路，状似祥云。
是根很漂亮、很独特的羽毛。
很早就听说该保护区内的中华秋沙鸭是我国重要的保护动物种类，而两胁的羽毛上具有黑色鳞纹是这种秋沙鸭最醒目的特征。
程之沁仔细捧着手中的羽毛观察，确实如同科普记载中的一样。
于是，结合联想以及来景区之前所做的功课，她大胆地猜测：小店老板所抓的鸭子，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鸭子，很可能就是中华秋沙鸭。
狂风骤起，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任凭雨滴丝丝沁入皮肤、沾湿秀发……
她觉得，情况其实已经非常明了了，在保护区明目张胆偷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珍稀鸟类，濒危物种……这些头衔叠起来，怕是老板真的会牵扯出什么大案。
而至于沈谦……
沈谦的出现，让她对他的认知又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从前，她只觉得他是学校里清风霁月的学长，家世好、学习好、受人欢迎，毕业后几年再见，他仍是一副不羁肆意的模样，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除了跟他相熟的，没几个人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包括她，她对他什么都不知道。
程之沁不相信沈谦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又无缘无故跟老板在一起交谈。
两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她慢慢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渐渐有些失神……
“喂！你走不走啊姑娘？别挡路啊。”
等回过神时，她只见自己站在斑马线中间，而马路对面的指示灯早已变红，被她挡在身后不耐烦的司机按得喇叭直响。
“对不起…对不起…”程之沁神色慌忙地一边鞠躬致歉一边小跑穿过斑马线。
小店的位置并没有靠近路口，但因为她走神不小心多走了一段路，所以只能从路口穿过。
“姐你去哪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此时的陈阳已经把背包收拾好背在了身上，在小店门前等她，“刚才老板慌慌张张的，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急急忙忙就说要关店，我菜都还没上就把我撵出来了。”
“真是服了！”
他踢了一颗小石子，正巧石子飞到了小店的卷帘门上，“啪”的一声，小店的灯也立刻关了。
“不是，这老板有问题吧，没见过这样的，不想开店就别做了！等那么久，我肚子里就吃了几颗花生米。”
陈阳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更是愈发暴躁，有只小狗从旁边经过大概都得被骂。
程之沁也无心安慰他，心中思绪杂乱，试图将沈谦与偷猎案件的关联摘清，但任凭她怎么想，也无法忽视他全程的参与。
从白天看到他跟老板交谈开始，此后的一切都跟他有关。
她回过头，往刚才的树林中看，狭长的林中小路，现在已经幽深得看不到尽头了，在风的吹拂下，树叶扑簌作响。
她只希望沈谦不会与那种人同流合污。
肩膀忽然被搭了一下，程之沁转过身，随之对上所想之人的眼眸。
街角小卖店的风铃沙沙作响，路上的大部分门店都关了，昏暗的街巷静悄悄的，习习凉风从耳畔吹过，沈谦侧身倚上背后的砖瓦墙，身子懒散但却能看出多了几分疲惫。
“哎？谦哥！”陈阳觉得惊喜，喊他。
“嗯。”
沈谦大概是刚刚跑过来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脸色冷冷的，把程之沁拽过去仔仔细细地瞧。
“你…你干嘛？”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程之沁躲开他的目光，自觉后退跟他拉开一段距离。
还好没有受伤，沈谦终于松了口气，又闭了闭眼平复心情，“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他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冷沉中带有几分愠怒，“那人做什么的你清楚吗？”
被逼急了，盗猎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一个小姑娘竟然还胆大地跟在后面，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到问题赶过来，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话还没说完，天空降下一道惊雷，轰轰隆隆震耳欲聋。
淅淅沥沥的大雨点已经砸下来了。
沈谦和程之沁没带伞，只有陈阳的背包里有伞，在他掏伞的功夫，沈谦就已经脱下外套率先披遮在了程之沁头顶。
“先去屋檐下面躲一躲吧。”
明明沈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关心，但因为有了刚才所见之事，程之沁心里有坎，已经无法完全信任他。
她从他的衣服下面钻出来，双手挡在头顶跑到了陈阳刚刚撑起的雨伞之下：“谢谢，真有危险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的。”
两人面对面站定，程之沁这才发现沈谦的颧骨上多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知是他受伤了，还是其他的什么血液。
而与此同时，沈谦也看到了她浑身的抗拒与不自然，扯下手里的外套，任凭雨水浇湿衣物，没有再向前。
“好，是我多余关心了。”
他攥了攥刚刚因为打斗而肿起的双手，忽然有些无所适从。